第二部分 巴比特(第14/15页)
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凯尼恩学院做过一个毕业典礼演讲,我唯有希望,这篇演讲也能入选为要求学生阅读的信息型文本。他在演讲中提醒我们,无论是巴比特自己还是他所代表的事物,在可预见的未来里都不会消失,因而,他的生活和不餍足对我们每一个正面临选择的关键时刻的人都是借鉴:所谓的现实世界不会不让你按惯性思维去处事,因为由人、金钱和权力构成的现实世界是由于恐惧、愤怒、沮丧、渴望和自我崇拜而兴盛起来的。我们当今的文化驾驭着这些力量,让它们产生巨大的财富、舒适和个人自由。这些自由将成为我们这个只有头骨般大小的王国的主人,成为了一切创造的唯一核心。这样的自由有许多可以称道的地方。
不过当然了,自由有各种各样的类型,而最宝贵的那一种,在这个人心匮乏、成就至上、热衷炫耀的伟大的外部世界里,你不常会听到人提起。这种真正重要的自由包括了关注、认识和自律,真正关心他人,在无数的琐碎小事上,以种种默默无闻的方式,日复一日地为他人奉献。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这才是受过教育,并且明白怎样去思考。另一种选择是无意识,惯性思维,蝇营狗苟的生活,对得到和失去某些不定之物的永恒痛苦。
我知道,可能这些听上去并不有趣、令人愉快,也没有毕业演讲该有的那样启迪心灵。就我看,它只关于大写的T,即真实(Truth),而去掉了一大堆华丽的辞藻。当然,你怎样想是你的自由。但是,请不要像无视某场指手画脚的劳拉博士布道一样无视它。这些跟美德、信仰、信条或者死后的任何宏大、奇特的问题都无关。大写T的真实是关于死亡之前的人生。它指的是真正的教育中真正的价值,几乎跟知识毫无关系,但与简单的认识息息相关——认识实在且本质的事物,它们始终隐藏在我们触目可及的周围。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反反复复地提醒自己……
“一些美国艺术家的矛盾命运在于,他们渴望深刻,但又怀疑大多数深刻的东西并不存在,”厄普代克写道,“一切都是表象,且是相当虚浮的表象。”在这个表象与反映的故事中,某些人物走上了巴比特可能会选择的那条道路。他选择了那些好哥们儿的道路,但诱惑一直存在。以保罗·里斯林和塞尼卡·多恩为例,他们都是他的老同学,一个是他的挚友,另一个他虽不情愿,多少也很尊敬。
巴比特最好的朋友,多愁善感又脆弱的保罗想成为音乐家,准确来说是小提琴家,但他跟一个爱吵爱闹的姑娘结了婚,这姑娘后来变成了一个唠唠叨叨又总鄙视他的泼妇,她强迫他接手他父亲的生意:油毛毡。跟保罗在一起,巴比特就成了截然不同的一个人:温和、能照顾人,并真正关心着保罗,就像一个慈爱的哥哥。保罗是唯一了解巴比特的过往和梦想的人,巴比特曾想成为律师或者地方长官,成为穷人和受压迫者的保护人,不过这都是他跟好心又文静的麦拉结婚并成为上班族之前的事了。
一见到保罗,巴比特就“既不是睡廊里的赌气孩子,也不是早餐桌上一家的暴君;既不是莱特-珀迪洽谈时那个老奸巨猾的钱商,也不是运动俱乐部里吵吵嚷嚷的好哥们儿、爱开玩笑的人和正派人了”。他们庄严地握了握手,“笑得很腼腆,好像暌别已有三年,而不是区区三天”,他们彼此打着招呼:“喂,你怎么样,老盗马贼?”
“算还不错。你怎么样,你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我什么都很好,你这个老阔佬。”
尽管保罗和巴比特享受了一趟美妙的钓鱼之旅,有朋友的爱和支持,但他正在迅速地毁掉自己的人生。他梦想离开自己的悍妻,跟一个年老色衰的芝加哥女人发展一段婚外情,这起初让巴比特觉得很可耻。当保罗的妻子发现时,保罗试图杀了她,但只是弄伤了她,他进了监狱,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渐渐地,巴比特不仅在梦中想逃离,在现实生活中也想逃离,随着故事无可挽回地向前发展,他的这种冲动变得愈加无法抗拒。在一次火车上的偶遇之后,巴比特将注意力转到了塞尼卡·多恩身上。起初他企图避开这个激进的律师,但是他渐渐意识到,多恩跟别人一样,也是个人,他喜欢跳舞,喜欢漂亮女人,不过他还喜欢看“服装行业工人在里茨旅馆开的大会,会后还有交际舞助兴。这不是很合理吗?”他这样问。
多恩让巴比特想起自己曾经的样子,他告诉巴比特,在他们学生生涯的某一个时期,巴比特和他的热忱对他来说曾是种鼓舞。多恩告诉巴比特,当时他是个“异常自由、敏锐的小伙子”。他补充说,巴比特曾告诉他自己打算做一个“律师,一无所求地为穷人打官司、对抗富人”,而他多恩,会成为一个买油画、住纽波特的“富人”。
巴比特惨痛地步了里斯林和多恩的后尘。他找到一个女人,试着去爱她,成为她世界里的一部分——那是一个叫作“大老粗”的波希米亚式团体——不料发现,她也以她的方式循规蹈矩着。接着他走了更危险的一步,他在运动俱乐部里说一些违逆众人的话,又维护那位激进律师并复述他说的话。他的朋友们开始以狐疑的眼光看他,他甚至在一次工人罢工时大胆地反对教堂并谴责了牧师的布道,这场布道的主题是“救世主如何结束罢工”。他太过张狂,以致泽尼斯最有权势的人都威胁他,如果他不改过自新,加入为了抗衡工会和工人们而成立的“良民联”,他们就让他破产,毁了他。尽管他也害怕,但他选择抵抗。此时的他受到了孤立,生意突然就不如以前红火了,蜚短流长四处都是,人们都躲着他。
巴比特的浪子回头令人惆怅的地方在于,他害怕的并非只是被那些好哥们儿摒弃,他还怕被自己的心摒弃。他对扬扬自得的妻子麦拉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这是让他逃开又将他唤回的根本缘由。甚至在小说的开头,尽管巴比特对她态度随便又满肚子火气,但他的确感受过温柔的时刻,承认可怜的麦拉过得也并不舒心。但直到她病了,要去医院做手术了,巴比特才最终妥协了。“疾病和死亡的威胁、漫漫长夜,婚后生活所编织成的数不尽的牢固的情结,巴比特近来排遣不去的所有愤恨,以及他好不容易才度过的精神上的悲剧,立时就变得苍白无力、荒唐可笑了。”他于是“悄没声儿地回到了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