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帝的照片(第10/14页)
年轻时,他曾经历过一次飓风,他把自己绑在海边的一棵树上等待飓风的到来。绿色的闪电先于暴风雨到达,艾米莱从来没听说过绿色闪电,他被那种景象吓住了。来自天堂里的骚乱。他害怕极了,觉得观察飓风袭来的决定是他要后悔一辈子的冲动。
就在那天,他明白了他将以什么为生。这是一个他在布道时反复引用的故事,他特别喜欢这样的布道。这个事件成了他信仰的巅峰,让他坚信自己是被上帝选中的。
“那时我太愚蠢自负了。上帝那天来不是要在我耳边嘀咕点什么,哦,才不是呢,上帝是来扇我耳光的!就在那一天我找到了上帝——或者应该说是上帝找到了我,这一点他从来也没让我忘掉过!”
年轻的派兹托索当年去海边并非是为了观察飓风。但傍晚时分,有人来到被隔开的小海滩,警告洗海水澡的人飓风即将来临,所有人必须立刻离开,否则将和风暴迎面相遇。年轻的派兹托索选择了后者,他用一根借来的绳索把自己绑在一棵大树上,然后等待着,他的教民太清楚随后发生的事情了。
“刚开始,水面被迎面而来的风劈开,然后,海整个黑了下来。风暴打在身上,像是某种启示。我害怕那棵我捆在上面的树会被连根拔起,但风突然停了下来,世界死一般的寂静。包含各种冲突的飓风中心维持着一个可怕的平衡,一种随时会爆发的沉静。上帝选择了这个时刻向我展示他的真颜。”
沉默的威力成了他牙疼式的招牌。他的沉默让人无法忍受,教民们甚至想通过提问让他开口。他迟钝的响应使得这种沉默更加可怕和令人窒息。它像是屏住呼吸的飓风,悬在半空中,没有尽头,随时都可能暴发。神父派兹托索,当地的孩子称他为“扼杀者”。这个称呼源于他的一个习惯,当他拍拍他们的头或后背时,总爱把手放在他们的脖子后面捏一下,一种表示慈爱的怪异手势,这切断了血液的循环,让孩子们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小兔子,只要头轻轻一转,脖子就会被扭断。
弗朗西斯卡意外地发现自己是那么喜欢在草棚背后的墙上涂鸦。线条从手里随意地流淌出来,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就像是她抓住了某个本质的、至关重要的东西——表达的核心。你可以称之为复仇,因为她真正的快感来自对墙上派兹托索和她父亲凶残的画像的泄愤。墙画满后,她转移到离房子更远的被遗弃的旧猪圈。艾米莱从不涉足教堂的陈旧建筑,它们太原始了,也许是因为那里的臭味让他难以忍受。他不喜欢浑浊的空气和家畜拉出的粪便,所以弗朗西斯卡把这些旧畜棚据为己有了。在那里,她发现了属于自己的充满野性的自由,一个由线条和带有隐喻的图案构成的自由。
她在旧猪圈里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喜欢那里的黑暗和很久以前猪留下的霉臭味。猪粪干成了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窗户本身沾满了灰尘,她不想去擦它。她喜欢光线形成的图案,好像那些黄色尘土在上面刻了某种基本形状。她站在昏暗的旧畜棚里,撩起裙子,这样她就可以弯下和伸直腰背,感受脚下大地的坚实。
突然有一天,她失去了用漫画来报复她生活中的两个男人的兴趣,这对孪生的父亲。一个新的冲动形成了。她意外地听见自己宣布道:“我要画我自己。”她同样意外地发现了自己内心新的恐惧感,她看着发黄的墙,上面的白石灰潮湿剥落,为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而烦扰,不知道怎样描绘自己的基本特征。她离开墙壁,坐在门洞底层的台阶上,背靠着畜棚,那里的空气清凉一点。她眯着眼,看着门外明亮的光线,琢磨自己是否要把名字改了,叫自己——叫自己什么好呢?弗兰妮?范妮13?她不知道。也许,她心想,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她以前从未想到过自己会有选择或选择的自由,也许就在那一刻,手中还握着焦炭,这个念头第一次击中了她,但她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和欢愉,她只感受到一样东西,那就是恐惧。这可不是重生的好兆头。
胎死腹中,也许是吧,就在认识到的那一刹那。
她知道自己对派兹托索有多大的影响力。她开始招摇她的性别,不再穿符合传统礼仪的晨衣,而是给自己买了件黑色短睡衣,在屋里走到哪里都穿着它,这让派兹托索既惊又喜。他看见她便兴奋得难以自制,无法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
他确信这女孩在挑衅他。弗朗西斯卡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他发疯,结果也确实如此。
弗朗西斯卡还知道派兹托索是多么的优柔寡断。她在他身边布下各种选择和问题,这样她就可以用“犹豫不决”来腌制他,再用“焦虑”对他进行加工处理。她发现了他致命的弱点,竭尽全力让他步入她设下的圈套来毁了他。喝茶还是喝咖啡?今天你要加糖还是加牛奶?怎么处理屋顶上的碎瓦?艾米莱有种被逮住的感觉,他不想做任何决定,可能的话他情愿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搂着酒瓶子。他最中意的消遣?窗帘紧闭,躺在床上,嘬一瓶上好的红酒,嘴唇感受瓶颈的光滑。无论从哪方面看,饱受犹豫煎熬的他都算不上是一个有品位的人。
派兹托索的优柔寡断也延伸到了在可爱的“塔兰图拉”选择面包这件事情上。只要吉安尼问他一句,你今天想来点儿什么,派兹托索就紧张得直冒汗,觉得自己的衣领在戳他。膀波罗尼还是克罗斯托利?克罗斯托利还是膀波罗尼?哪个更新鲜一点儿?艾米莱,这是问题吗?两个都很新鲜,都是刚出炉的,你到底要哪一个?
派兹托索的下嘴唇在颤抖,他伸出舌头去舔嘴唇下方的一颗疣子,疣子在嘴唇下方中间偏左一点的地方。对他而言,这颗疣子时刻提醒他人的不完美,并进一步引申到只有上帝才是最完美的。神父派兹托索确信人类的际遇是不完美的际遇,似乎我们不是被自己的完美,而是被自己的瑕疵所定义。他的神学是关于瑕疵的神学。
派兹托索酷爱村里酿制的红酒,酒是由生长在镇子外面连绵不断的山坡上的葡萄酿制而成的。或许,有的时候是一种异教徒的渴望在摆布着他。
每晚他都要独自喝下一瓶酒,并不希望有人作陪,作为一个性情孤独的人,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喝酒时他会感到一只角14在体内滋长,并一直延伸到体外,就像那些源于液体并逐步变硬的东西。这令他作呕,他喝酒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淫乱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