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包匠的狂欢节(第7/12页)
他们正呷着咖啡,又传来一阵敲门声。吉安尼嘀咕了几声。他做的诡异面包太有吸引力了,“塔兰图拉”的门前已排起了一小队人。吉安尼考虑着该怎样打发这群没耐心的食客。他的头还在疼,又嘀咕了几声后,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的一天已经开始了,而且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结束的。
“好吧,”他对苉雅嘀咕道,“这个会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他们合力把面包做的女人从条凳上抬起来,抬着她进到前面的店铺,把她放在橱窗里的蛋糕中间。一些面孔在窥视他们,鼻子紧贴着橱窗,窗玻璃一下子被呼气糊住了。吉安尼打开店门,探出头来。
“五分钟,”他说,“五分钟后开门。”
他迅速关上大门,回到面包房后面。“我们喝完咖啡吧。”他对苉雅说。
苉雅的心动了一下,这些奇奇怪怪的面包,还有那个面包做成的女人……她听见了自己神经质的笑声。难道这就是吉安尼愚人节的恶作剧?
“你今年做的复活节糕点与往年不大一样。”她说。
“是的。”吉安尼回答说,他们随后陷入沉默。他怀疑这会不会是他的最后一次。
没精打采的狗熊
那天早晨,科斯塔想去教堂,可是一想到上次的经历,他犹豫了。
他的心情糟糕透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因失去一只手而感谢上苍。对上帝是否存在他不是很确定,但确信艾米莱所代表的上帝一定不存在。他想对创造万物的主说几句脏话,倾向于断定创造者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个毁灭者。
这就是那天早晨他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摇醒后脑子里残存的顽固念头,整个人像一头没精打采的狗熊。
他喜欢那些建造得完美无缺的石墙,原因之一是它会巍然屹立上好几百年。他亲眼目睹过一堵他曾曾曾曾祖父建造的围墙。他还见到过建于五百年前,至今仍然屹立不倒的墙,也见过野猪怎样东拱西拱,把墙上的石块拱得满地都是。他曾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试图修复一个小小的墙角,当意识到可能要花上一整年的时间才能把整堵墙修好,而且,野猪还是会跑来刨根挖脚,吃喝拉撒,把墙再次拱倒,他放弃了。他为墙比任何一个男人或女人的寿命都长而由衷地感到欣慰。这个事实让他觉得墙比人优越——但墙是靠着建造者的聪明才智和辛勤劳动才得以存在的。不管它屹立多久,终有一天还是会倒塌的。
他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是想要推倒什么还是想要建立什么,还是兼而有之?
这股没精打采的劲儿传遍了全身,他往脸上泼了点儿冷水,人清醒了一些。他饿了,但不想吃剩面包。对食物的欲望足以支撑他走到吉安尼的面包铺。他先把肚子里灌满了冷水。
穿好衣服后他来到门外,抬头看看天空,感觉两脚实实地踩在大地上。他吐了口痰,正打算出发,突然,两片朝相反方向运动的云彩吸引了他,它们撞在了一起,努力穿过对方,看上去就像一只捏紧的拳头。他又吐了口痰,肚子在咕咕叫。他本打算走路去镇上,但是他的肚皮早已失去了耐心。
他推出黄色的旧脚踏车,推着它猛跑了几步,一偏腿骑了上去。想到骑车能够早点儿到达反而让他的肚皮响得更欢了。他心想,这是个什么样的狗日逻辑:当满足饥渴需要的时间缩短后,肚皮变得更加急不可耐了。他的胃在收缩,把胃液到处乱挤。猛力蹬踏让他大汗淋漓,饥饿感全部出来了。他大口吸着气,享受着每一次呼吸,让人觉得他正在大口地吞噬空气。
途中他看到一个揪心的场面:一条狗的头和脖子被绳子缠住了。这畜生疯掉了,想把自己解脱出来。狗从小树丛里窜了出来,冲到他跟前,把他从车上撞了下来。
他想把狗从绳子里解脱出来,可是只一眨眼的功夫,狗就不见了。
斯泰法诺怀疑这条狗是某种不祥之兆。或许还是别去参加复活节庆典了?他吃过教堂的苦头。尽管如此,可有个东西在召唤他,也许他只是饿昏了头?
他继续朝镇上骑,路过苉雅家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决定不抬头看她卧室的窗户,但他还是抬头了。他注意到窗帘虽然是拉开的,但窗户紧闭。
他把脚踏车靠在教堂后面的一堵墙上,转过街角朝吉安尼的面包铺走去。他闻到了“塔兰图拉”飘出的面包香,香味牵着他的鼻子,他嘴里盈满了口水。
到达面包铺后,他看见了攒动的人头,有些人还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在等待,其他人已经在开怀大嚼了。
他感受到了面包房里散发出来的热气,一大群人狼吞虎咽的景象让他的胃再次痉挛起来。他看见了门廊上方的一块小招牌,就挂在大蜘蛛的那对毒牙之间:“今日不出售面包,复活节糕点免费”。大蜘蛛端坐在这群饥肠辘辘的大吃大喝的人上方。
西娃娜擦亮皮靴
被苉雅吵醒后不久,西娃娜就起身回家了,她冲了个澡,决定还是穿戴整齐了去教堂。离开前她不知道该对阿马莱托说什么,就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她琢磨着该穿什么衣服,要不要去教堂。她并没有失去信仰——只是怀疑自己是否有过信仰。
穿上靴子后,她又觉得靴子需要擦一下,就把它们脱了下来。她坐在床边,给靴子的皮革抹上棕色的鞋油,再用一块布来抛光。她在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和阿马莱托一起吃完豆子后又在他那里住了一宿。不过,有些时候,了解一点儿乡村习俗又有什么不好呢?
因为是复活节,下楼梯时她想到了鸡蛋45。这个节日让她想起了自己怎样在鸡棚里收集鸡蛋,去院子里寻找觅食的鸟儿下的蛋。眼前出现了沾着鸡粪和稻草碎末的鸡蛋,以及脖子套在绳索里,吊死在鸡棚里的母亲。她失去了下楼的动力,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凉气透过棉布裤,屁股冻得凉冰冰的。
她回想起母亲的死在她内心引发的怨恨,多么彻底的背叛啊,即便如此,那似乎也是件曾经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不是发生在屁股冰凉地坐在楼梯上的西娃娜身上的事情。尽管她对自己说,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了,但只要一合上眼,她还能看见吊在房梁上的母亲,风把她吹得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
她决定了,她要去教堂。好像这样她就会消失在人群里,并找到某个共同的脉搏来抵消眼前晃动的尸体,把那晃动彻底消除。
她把自己慢慢从地上拽起来,朝楼下挪动脚步。想起了吉安尼烘烤复活节面包的可鄙纪录,她有点儿心不在焉。想到他的失败,她不由得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