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包匠的狂欢节(第8/12页)
脚底有了生气,她一步三级台阶地往下走,昂首走出门洞,来到大街上,在清新空气的沐浴下朝“塔兰图拉”进发。她紧咬着嘴唇,觉得浑身是劲儿,不知不觉跑了起来。跑动中,有那么一会儿,她看到了自己收集鸡蛋回来,把沾着泥土的鸡蛋放进一个豁了口的瓷碗时,母亲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在想自己会不会直接跑去教堂,为她可怜的妈妈做一个祷告,可是跑了还不到三十步,她就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加入到面包铺外面排着的长队后,她发现自己正盯着自己的皮靴看,欣赏着鞋油带给磨损的旧皮革的深棕色光泽,从这个简单的事情里,她找到一丝自我钦佩。
那天早晨稍后发生的事情
饥饿让科斯塔失去了耐心。他离面包铺的大门只差几步了。准备从大黑蜘蛛底下经过时,他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了。
橱窗被人群遮住了,这充分体现了面包铺的吸引力,似乎全镇的人都想挤进去。橱窗被饥饿、生机勃发和好奇的人包围着。科斯塔发现自己正在想象周围的肚皮和里面流动的汁液、饥肠辘辘的人群肠胃的蠕动、他们的胃酸和胆汁,他们有能力吃掉店里所有的东西,对着大黑蜘蛛的尸体大块朵颐。
朝吉安尼橱窗的第一瞥打断了他的冥思。一个面包做成的赤裸裸的女人在面粉堆里嬉闹,她的毛发是红色的,身体上挂着一丝丝的血迹。不知道这奇怪的一幕激发了哪一种情绪,他有点儿措手不及。他的肚皮像拳头一样收缩起来,攥紧,松开,再攥紧。他被饥饿死死地攥住了,有点儿神志不清了。他现在更饿了,饥饿来自于骑车来镇上,为缓解饥饿而快速蹬车,现在反而比刚才更饿了。那个裸体面包女人盯着他的目光也让他饥肠辘辘。
他站在店铺的入口,身处那只蜘蛛的正下方。他往上瞟了一眼,像是在偷看塔兰图拉的裙底风光,这让他觉得不妥,有一丝负罪感。他对自己说,怎么会因偷看塔兰图拉而感到羞耻?实在是愚蠢到家了。他期待她性器官的开口能回视他一眼,给他一点儿振奋。他对蜘形纲动物的性器官一窍不通,从未想到过要亲自考察一番。这时,他被一件离奇的东西怔住了:从下往上看,塔兰图拉像一座黑色的教堂,她沉重的身躯由一些拱式扶垛支撑着。
他没有意识到队伍在向前移动,身后的一只手把他推进了店铺,他一个踉跄,跌倒了,心头升起的怒火被一声喃喃的道歉熄灭了。他认出了这个声音,是西娃娜。
两个人都说不出话来。斯泰法诺松了一口气,不用自己开口了,整个房间都被吉安尼的声音主宰了:“斯泰法诺!你这个活宝!滚出去!”话音刚落,三个糕点出现在了科斯塔的手中。吉安尼给他的临别赠言是:“教堂里见。”经过西娃娜身边时,科斯塔感到一阵窘迫。他点点头,回应了一声“教堂里见”便走出了面包铺。
为缓解饥饿,他都顾不上看一眼就把吉安尼塞进他手里的糕点塞了一个到嘴里。他正打算把第二个塞进嘴里,他自己的目光却让他抬起头来,简直难以置信!他对糕点作了一番仔细的察看。妈的,他在心里说,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糕点。他咬了一口,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吮吸,把无花果的汁液慢慢吸出来。
教堂里响起了钟声,人群中出现了不满情绪,那些还没品尝到吉安尼产品的人担心再也没有机会了。吉安尼出现在店门口,他支起一个长台子,在上面堆满了糕点,大家这才安心了一些。确实出现了推挤,有些糕点被争抢的人群压扁了,不过没有发生踩踏。对饥饿的恐慌达到最高潮后开始跌落,人群迅速稀疏下来,大家穿过松软的广场,嘴里嚼着糕点,无精打采地走进教堂。
吉安尼半眯着眼睛,一副吃惊和不敢相信的表情——他居然满足了如此规模的饥饿。刚平静了片刻,他就意识到教堂今天肯定会客满,他可不想被落下,得赶紧行动起来。
他放了个屁,脑子清醒了一点。他精疲力竭,整个人都沉浸在“该——做——什——么”里,没有注意到他做的糕点竟然没有一个烤煳了,也没有一个人把糕点扔到他脸上。大家都忙着往嘴里塞东西,没人顾得上抱怨那个面包做成的女人。
苉雅安静地坐在面包铺里,玩弄着衬衫最上方的一颗纽扣。她并没有打算留下来帮忙收拾,不过也没有机会离开。众人对吉安尼复活节糕点的巨大需求留住了她,她发现自己在帮着发放吉安尼的诡异食品,庆幸现在终于可以坐下来闲一会儿了。在吉安尼扫地那会儿,她已经把那颗纽扣解开扣上了四十余次。她沉浸在这个平常的动作里,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她在吉安尼的扫帚声中做着愉快的白日梦。吉安尼小心翼翼地扫着地,他从来没有扫得这么仔细过。
似乎也不用那么着急。吉安尼放下了扫帚。他本打算换上他最好的复活节服装。他还穿着天亮时随便套上的那件黑色长袖套衫,外面系着一条沾满面粉和一缕缕胭脂虫红的围裙。但是他不想换,决定就这样去教堂,一个手艺人穿着自己的旧工装去参加自己的丰收庆典最合适不过了。不过,脚上穿着的倒是自己最好的一双皮鞋,算是他对复活节的一个小小让步吧。手上遗留的胭脂虫红怎么也擦不干净,不管它了。他看上去就像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屠夫。
苉雅又瞟了一眼橱窗里的面包女人。吉安尼的面包圣母的外表不是全黑的,但是黑麦和烘烤让她变成了一个深棕色的女人。
某个东西看起来不顺眼,她大笑起来。吉安尼转向她,眉毛尖朝着房梁竖了起来。
“你把她的阴户上下颠倒了。要不就是前后放反了?”她又大笑起来。
吉安尼糊涂了。他申辩道:“没有,我没有弄错。”
苉雅忍不住大笑:“噢,你弄错了。”
吉安尼被苉雅的大胆惊呆了,为了证明她的观点,她满不在乎地把裙子撩了起来。也许是极度的疲劳导致了这个最基本的失误,他觉得自己愚笨之极。教堂的钟声停止了。
他们走进阳光里,有点儿头重脚轻的感觉。白天像一条兴奋的小狗迎面扑来,问候着他们。他们的身体穿过柔和的空气,似乎感受到了每一种阴郁甜美的情感。他们就这样慢慢地穿过广场,走进了教堂。一对奇怪的人儿:一个双手通红的面包匠和一个只有一条腿的芭蕾舞演员。两人踏上了通向谵妄的征程。皮鞋硌着吉安尼的脚,进教堂前他把鞋子脱了下来,一只手里拎着一只。苉雅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微笑着,一蹦一跳地走在吉安尼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