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9/22页)
可是他如果真想让我请他进来聊聊天、喝点东西又怎么办?如果那样,他一进门就可以看见窗帘确实在那里。它们没有被送到洗衣房。那么呢?他会立刻意识到我只是毫无来由地欺骗他。我怎样才能掩饰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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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她不知道是否真的希望作家陪她上楼,他名气大,但过于彬彬有礼,甚至像慈父一样,和他在一起让她不是很自在。是啊,他是想得到什么,可是他真正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呢?她愿意把他请进自己的房间吗,还是她害怕那么做?现在吗?她出来时是否把黑色胸罩挂在椅子背上了?是椅子的哪一面?要是真的挂在那里,能一眼看见它垫着衬垫怎么办?
楼道里的灯一次次地熄灭,作家按动开关,说:也许我应该,毕竟?为安全起见?就送到你门口?
但是既然她撒了谎,告诉他窗帘送到了洗衣房,那么太迟了。毫无疑问。没有回头路可走。她已经封锁了自己所有的逃路。她没有办法可以让他进入她的房间,看见窗帘像平时一样挂在窗子上。她会羞死。
她像个遭到斥责的小姑娘,最后用微弱的声音对作家说:那好吧,谢谢你,和我一起上楼来吧,但是就走到门口……要是你执意……可实际上,然而,那个哈兹里托,我是说,他不是很习惯——
那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些什么,陷于沉默、恐慌与无助之中。
作家审视着她的表情,分明就像遭到捕获的猎物,惊恐万状的幼小啮齿目动物,一只在绝望中准备咬噬自己的走投无路的松鼠。于是他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收回他的提议:不,不,真的,没有关系,瞧,如果你觉得非常不便的话——
现在松鼠沉默下来,无法决定哪种方式更为糟糕,是接受陪她走到门口的最初建议,还是满怀感激地接受他彬彬有礼地收回建议。不然她应该让他进去,即使他有可能对邀请不感兴趣,只不过出于礼貌或是真的关心她的安全提出要陪她呢?不然还是不让他进去?然而现在看来那是唯一的选择了,可能冒犯他了?在何种情况下,她才能得以掩饰关于窗帘的耻辱?关于椅背上胸罩的耻辱?此外,到处都是哈兹里托的小毛,既然这里已经到了夏天,他就开始脱毛了。假设作家冷不丁需要使用卫生间,她把一直用来剃多余体毛的电动剃须刀放在架子上又该怎么办?
她垂下眼帘看着人行道,要么就是看着她的鞋,她紧紧把书抓在胸前,不知说些什么。
作家,当然,意识到她的忧虑。他轻轻碰碰她的肩膀,殷勤地建议说:瞧,要是你愿意,我们干吗不再走走呢?就走到街口再转回来?不然就走到广场?当然,要是你想马上上去,不用保镖服务,那么如果你不介意,我就站在这里,站在出口,等到听见你把门打开又关上,于是我就知道你没有在路上碰见恶龙,而是安全地回到了你的哈兹里托身边。
她不自然地笑着,险些要流泪了,喃喃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啦。今天晚上我有点混乱。
作家在黑暗中对她说话时,也微笑着:但也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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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某人,一个不是特别吸引人的男孩,跟她说过类似的话后,已经有九年或十年之久。那个男孩说话很快,她不相信他。但是现在,这个男人,突然——
血又一次涌上她的耳朵和脖颈,她感到双膝好像正在融化,她别无选择,她必须或者倚靠他,或者瘫倒在地。
当她把包在牛皮纸里并用橡皮筋勒住的书紧紧抓在手里贴向肚子时,她的指关节显得苍白,如同贞洁带。在那一瞬间,她几乎要鼓起勇气,把他请到楼上,为什么不,胸罩和猫的毛有什么关系,他一定看过上千个女孩子的闺房,她要给他倒茶,或者咖啡,如果他不是太累的话,她甚至还有阿根廷产的巴拉圭茶叶呢?现在到别处去是不是太急了?
可是她的嘴唇在黑暗中不禁抖动起来。最后,她几乎是咕哝着向他透露她收藏有世界上二百多家酒店的火柴盒,不,也许只有一百八十家,可是为什么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对收藏火柴盒感兴趣?
作家点燃一支香烟,又按动了电灯开关,并仔细思忖着。立即,他脑海里出现了那天晚上早些时候他透过莉吉(女侍者)的裙子,看到她短衬裤两边的一幅令人激动的不对称画面:左边比右边略高,犹如眨巴眼睛承诺秘密惊险的阿拉丁洞。
有那么一刻他在脑海里权衡正方与反方的理由:现在接受邀请去罗海尔·莱兹尼克在楼顶上的房间是不是值得?实际上,干吗不?毕竟,她羞怯的表情给他快乐,他觉得她胆怯的赞扬非常惬意,她的恐惧犹如一只小鸡在某人的手掌心里打战那么甜蜜:那有什么?难不成她在那里会把他给生吃了。另一方面,即使她近乎昏头昏脑甚至唯命是从,但是她并不那么吸引人。不管是哪种方式,结局都会很难堪:她很恐慌,他并不真的喜欢她。首先他得缓解她的恐惧,使她平静下来,如同一个耐心的家庭医生和一个拒绝打针的小女孩在一起。他一直得那样小心翼翼,犹如慈父,就连他一直竭力用女侍者莉吉的衬裤来提升的点点欲望也减弱了。不管是哪种方式,他都得伪装。他得以这种或那种方式表演。或者编织一个借口。他得抚慰她的猫咪,说她的猫长得多漂亮。他具备善于表演整个夜晚的技巧。不管是哪种方式,罗海尔·莱兹尼克最终都会被他伤害。也许更为糟糕,她接下来将开始怀揣各种想法。而这些想法完全不可能实现。
此外,她没有窗帘和百叶窗,天晓得谁是她的邻居,他是相当有名的公众人物。
作家疑虑重重,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不被他脑海里的其他问题取代。为什么?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这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就是那套陈腐的不幸韵律:
没有新郎就没有新娘,
没有馈赠就没有负重。
他反省道,契诃夫已经精心策划了一条途径,你可以借助这条途径:通过向一个陌生女人的哈巴狗大献殷勤而接近她。但是即使契诃夫也没有向我们解释,一旦你与之熟悉或者交流了,下一步怎样进行。比如说,如何接近这样一个女孩,她胸前抱着一只在妒火中咆哮、定会抓挠企图篡夺其位者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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