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11/22页)
后来呢?也许,比如说,某天早晨他的妻子在使用电熨斗时触电而死。诗人等了一年半,娶了那位胸脯丰满的伴奏者。婚礼两个星期后,她抛弃了他,与妹妹的小叔子,一位拥有悦耳男高音的化妆品制造商私奔美国。
也许诗人茨法尼亚·贝特—哈拉哈米还活着?他完全被遗忘了,在某个地方,我们说在遥远的海费尔山谷边上某个工人村里的一个私人开的老人之家里拖延他的时光?不然就是在约克尼姆郊区某个偏僻荒凉的养老院里?他那没牙的嘴巴把一片白面包嚼烂。他连续几个小时坐在自己住的养老院游廊的一把带垫脚镫的棕色扶手椅里;他的头脑依旧像从前一样清晰,但是许多年前,他就不再觉得作诗,或在报纸上发表诗有什么乐趣,现在他满足于一杯清茶、花园的宁静、云卷云舒,他依然喜欢,实际上越来越喜欢观察花园里树木颜色的变化,呼吸着牧草的清香气息。
此处碧绿而宁静,一头奶牛
站在树桩前,孤零零,
两棵松柏立在一起
还有一棵孤零零。
他终日坐在游廊里的扶手椅上,好奇地看成长于宗教社区但不遵守宗教戒律的一位年轻作家写的小说,不然就是看慈善组织创办者写的回忆录。他的视力依然很好,看书时不用戴眼镜。他突然看到书中不经意地提到了他的名字,还有两句他写的旧诗,令老诗人油然产生一种孩子般的快乐,他在读着诗句时,微笑着动了动嘴唇:他本人几乎把这些诗都忘了,他猜测,并无怨艾,其他的人也把这些诗句给忘了,可是它们却出现在年轻女作家的书中,他觉得这些诗句写得一点也不坏。
他那双无邪的圆眼睛在雪白的眉毛下显得湛蓝而清澈,如同雪崖环绕的两座山池,他那一度又圆又胖的身躯如今像孩子一样瘦骨嶙峋,光滑,无毛,裹在白色的法兰绒晨衣里,晨衣上印着老人之家的标识和“心灵年轻”的箴言。诗人的左嘴角漾出了星点唾沫。护士纳迪亚每隔两三个小时给他端来一杯柠檬茶和一块方糖,还有一片面包,面包上的硬壳已经去掉。他静静地一连坐上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平静地呼吸着乡间空气,略微带着鼻息闻嗅着各种气息,把面包嚼烂,打盹,或者非常清醒,把出生在宗教区的年轻女子的书打开倒扣在腿上,他思考着这位作家,问自己死亡与生存是否迥然不同?是否可以识别这种不同?也许生前与死后确实有些不同,至少有些许不同,因为毕竟世界上的任何时期或者情势之间至少具有某种些许的相似。也许正是这样诗人终日坐在那里,用他那双富于思考的蓝眼睛凝视着树梢摇摆和云雾移动。
但是,简单地估算一下,诗人几乎不可能还活在世上。他每周的栏目“咏叹生死”许多年前就已经停了。《达瓦尔报》周末增刊停了。工会运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拥有关注普通人并提高他们文化水平的使命感与道义责任、承担文化任务的工人联合会被取代,整个国家满是聪明的人力资源公司和劳工经纪人,他们从穷困国家输入了大量的保姆和被迫出卖劳动力的人。
这位诗人也许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死于某种脑溢血,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被匆匆埋葬,出席葬礼的只有一群年迈的党派人士,他们裹着外套,蜷缩在一把把黑伞下,现在他就葬在离这儿不远、为军旅诗人和思想家留出的一块空地上,周围是他的朋友和敌人,他的同代诗人,巴提尼和布洛伊德斯,哈娜尼亚·雷赫曼,多夫·乔姆斯基,卡穆宗,利赫特恩鲍姆和美托斯,汉娜·沙德米,阿克海和乌赫曼尼。
他们的爱与妒已然逝去
纸页上布满灰尘,刀剑上斑斑锈迹;
他们花园里的花凋谢枯萎——
他们静静地睡去,不再赞美上帝。
* *
你好,对不起,是露茜吗?露茜?我是莉吉。我想你不会记得我了。等等,我告诉你我是谁。等一下。对不起。你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露茜,就像红酒的味道。我是莉吉——记得吗?查理的莉吉?与查理的逸事有关?你记得吗,露茜?大约十五年前?我是那个曾经在阿伦比大街头上的伊撒贝拉—卡门美容院和婚礼沙龙上班的莉吉?对,是我。那时你和我就像竞争对手似的?露茜,你还记得那些吗?即便那时我也认为我喜欢你也胜于喜欢他?也许我开始和他一起出去只是因为我可以从他身上闻到你的气味?不,等等,露茜,别挂电话,我发誓,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相信我,我是整个世界上最为普通的人,你就听听,给我两分钟。我怎么弄到你的电话和你的新姓氏无关紧要。我找着了,就是这样。什么,你丈夫的名字?不要紧。你记得我和查理的短暂情缘吗?大概有一个星期,或许八天。情况基本这样。如此而已。尔后他回到你的身边。应该说是卑躬屈膝地回去的。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只是因为露茜你,因为你和他分手了一段时间,尤其因为那时的我为你着迷,但是我羞于告诉你这些。那好,现在我们言归正传。是这样。我给你打电话是因为你也许愿意什么时候见见面,就我们两人,在什么地方,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那些事?也聊聊后来的事?不,我不介意你选择什么地方见面?但是我请你吧?我请你喝咖啡?告诉我,露茜,你有丈夫吗?或是什么人?有孩子吗?但愿不要发生这样的事,我不是在盘问你。绝对不是。你怎么竟然有那种想法?好的,露茜,没事。干吗不?只是不要觉得我神经有点不正常。是这样。我经常觉得自己在想着你,露茜,想着你的脖子,你的声音,你的好心,你的眼睛,你那时候的想法。比我好上千倍。就好像你和我站在一边,查理站在一边,好啦——相信我,我已经忘记了那个查理。我们干吗要说他呢?我与他有什么呀?只有与你,露茜。即使过了许多年,我还是无法忘记你。听我说,露茜,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不要笑我,不要觉得我是那种整天无所事事的可怜虫,就知道给多年没联系的人打电话?不,别那么想。努力想想我们在同一条船上?你我二人在同一条船上是什么意思?查理不是用抚弄你的方式在抚弄我吗?利用我们,把我们压垮,像扔旧纸巾一样把我们扔进垃圾箱?好了,露茜,你瞧,我们不能在电话里说这些。相信我,即使你一定以为我非常不可思议。等等,露茜,等等,别挂我的电话。听我说。是这样:我什么人也没有。男人女人我都没有,如果你碰巧想到了这一点。我什么人也没有。我是说除你之外。因为在我的脑海里,甚至在我深更半夜的梦境里,我想象你我在一起,露茜?以何种关系?伴侣吗?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更像两姐妹?你一定认为有点不可思议?甚至完全不可思议?对不对?什么,你是不是甚至会想,我们俩,你和我,一个星期接一个星期,一个接一个,在埃拉特的同一家酒店,同一个房间,同一张特大号的床上,在夜晚,甚至在白天,都在为他做些什么?我们的确为他履行同样的职责。首先是你,过一个星期是我,再过一个星期还是你?有几次他在黑暗中叫我露茜,一次甚至在大白天,在一家寿司店叫我露茜,每当他叫我露茜,我确实欣喜若狂。我想他有时候在黑暗中叫你莉吉吧?没有吗?他有时会突然对你说,过来,亲爱的,给我来个高脚杯——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慢慢干?不然就是,过来,宝贝儿,我跟你亲热亲热?不然就是,让我看着你小便?没有?那时,他抚弄了我之后又回到你的身边,你们两人回到了埃拉特的同一家酒店的同一个房间,别说你在那里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我吧?至少有几次吧?想想看,比如说莉吉也为他做了一模一样的事?也许还做了那样的事?你是不是想过,他一定把莉吉带到拉斯维加斯酒吧,用调羹喂她,用取橄榄的食签捅她的裙子下面,逗她乐?别说你从未想过我们两人就像一个被分裂为两半的同一个女人?你觉得我们,你我两人,可以去埃拉特,我们说——在同一家酒店住一晚上怎么样?甚至住同一个房间?露茜,不,别挂我的电话,我不是怪物或者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再给我两分钟吧?露茜?露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