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第7/22页)

接着,他使了个眼色,紧紧握住文学评论家亚吉尔·巴—奥利安·支特莫斯基的手,感谢文化管理员耶鲁哈姆·施德玛提,对方也感谢他同意前来讲话,不用谢,不需要叫出租,我今晚就住在附近,我情愿走回去,那会让我提提精神,也许海上开始吹起微风,很快就会凉快了?

*          *

作家在外面的楼梯上点燃一支香烟,注意起罗海尔·莱兹尼克。他热情地感谢她,赞赏她朗诵时的感受力和悦耳的声音。而她呢,则局促不安地微笑,仿佛她没有得到赞美,而是受到了不公正的谴责,她声音哽噎,感谢他的溢美之辞:受称赞的不应该是她,而是他写的书。

当作家站在一旁,让她经过时,她不住地嘟囔,没什么,谢谢你,真的没什么。尔后,好像是她冒犯了他,她伤心地说,不,谢谢你,我不抽烟,对不起,谢谢,真的没什么。她把读的那本书抱在胸前,像是抱着包在牛皮纸里、用两根橡皮筋捆好的胸前护垫。

你知道,作家说,事实上如果今天晚上他们只让你朗诵,不用发表任何讲话,我会非常高兴,我是说,如果整个晚会就是朗诵,而没有什么吹毛求疵、阐述和分析,甚至没有我最后的什么妙语就好了。你确实从心里在朗读我的词语,好像你沉浸在书中,而不只是把书打开抱在胸前。当你朗诵时,书自己开始说话。

别这么说,罗海尔·莱兹尼克咕哝着,没什么,谢谢你,真的没什么。尔后,她突然意识到那不是恰当的回答方式,她用近乎悲泣的声音道起歉来。

就在这时,走廊里的灯灭了,作家一边试图拉住她的胳膊使她站稳,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按灯的开关,但是他的手指在黑暗中先落在了她温暖的胸脯上,片刻之后才触到楼梯的扶手。与此同时,另一楼层的人把灯打开了。作家表示歉意,罗海尔·莱兹尼克有点吃惊,声音颤抖着说,不要紧,没什么,谢谢,真的,非常感谢。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作家继续说:除此之外,你的声音在我听来真的非常像在我写作时听到的人物的心声。

罗海尔·莱兹尼克默不作声地将此接受下来,她双唇颤抖。最后她垂下眼帘说,她得承认在举行今晚的活动之前她非常紧张,她真的非常害怕,在作家面前朗诵他作品中的片段,有点像演奏舒伯特的作品时舒伯特就坐在大厅里。

*          *

作家提出陪罗海尔·莱兹尼克走回家去:反正他喜欢走路,呼吸夜晚的空气,他们可以在路上聊聊,或者兴许在什么地方坐坐,喝点热的或冷的。甚至更刺激的?

现在她全然不知所措了,从耳朵一直红到脖颈,好像她的裙子拉链突然开了,她道歉,慌乱,不幸的是,确实和她没什么可走的,因为她恰巧就住在这里,在社区中心对面,就在那里,在那间房屋底下,左边那个窗户,没亮灯的那个,她确实非常抱歉,不,她不是抱歉,而是……好吧。我正好就住在这里。楼上。

如果没亮灯,作家微笑了,一定是意味着没有人等你,因此你还是可以稍微走走的?

不,哈兹里托正等着我,我想他现在肯定每分钟都在看表,如果我晚回去一点,他一定会生我的气,你去哪儿了,你干什么了,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没有不好意思呢。

哈兹里托?

一只猫。一个披着猫皮的魔鬼。

可是作家并不放弃。我们兴许可以稍微走走,送你上楼呢?那么我就会和这个哈兹里托说句话。我替你给他写个说明。或许我可以替你贿赂贿赂他?就让我带你去离这儿不到五分钟的一个特别的地方吧?很近,到了街口左拐,跟我来,我给你看些东西,给你讲个小故事(近乎漫不经心地轻轻抓住她的胳膊肘)。这里,你瞧,就在这里,就在他们建起服装商店的地方,多年前是波格里宾斯基兄弟开的药店,我六岁那年,有一次,我的舅舅奥斯亚,我妈妈的兄弟,把我丢在这里,他完全把我给忘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回来了,冲药剂师波格里宾斯卡亚太太嚷嚷,那是怎样一种不负责任的行径啊,冲我吼叫,小魔鬼,看你还敢不敢再像那样消失了,冲我挥动拳头,威胁着要打我。但是奥斯亚舅舅还没回来时,我一个人和药剂师待在一起,闻着令人心醉的药味儿,她把我带到里面一个阴暗的小屋子里,低声向我讲解各种普通药物和毒药以及它们的作用。从那时起,我对毒药有点偏好,对地下室、储藏室以及各种各样的秘密格架心醉神迷。(作家边说边放开她的胳膊肘,但是把胳膊放在她的肩膀上。她颤抖起来,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于是决定什么也不做。)

跟我说,我烦你了吗?

没有,你当然没有烦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罗海尔·莱兹尼克惊愕地叫了起来。对我来说,这是一次经历,就像你在给我预先演示你还没开始写的下一部作品。兴许你已经开始写了但尚未完成。当然,你不必告诉我。问这样的问题,我感到抱歉。不应该那样问作家问题。(他移动胳膊,但先是抱紧了她的肩膀,使她贴紧自己。)

非常小心翼翼,犹如在黑暗中赤脚行走,罗海尔·莱兹尼克继续说,比如说,我不再相信巧合。近来我有时会突然感到所有发生的事情——确实是所有的事情,毫无例外……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你不觉得任何事情,我是说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出于偶然吗?

  叶枯叶荣,

  人生人死,

  莫说奇缘——一种徒劳的信仰,

  而是命运。

作家引用了突然在脑海里冒出的茨法尼亚·贝特—哈拉哈米的那些被人遗忘了的诗句。罗海尔·莱兹尼克说:我实际上在各种各样的家庭聚会上见过他几次。他长着一张红扑扑的圆脸,犹如果冻一样,嘴唇非常鲜红,总是面带微笑,就像果冻中间的樱桃,手指柔软,散发着香气,总是以一种松松垮垮不舒服的方式拧孩子们的脸颊。

谁呀?

贝特—哈拉哈米。诗人。他的真名不叫茨法尼亚,也不叫贝特—哈拉哈米。而是叫完全不同的名字,好像叫什么亚伯拉罕·舒尔登弗雷。布麦克。我们就管他叫布麦克伯伯。有一次一直为他朗诵的女演员得了鼻窦炎,因此由我母亲替她,在克里亚特哈伊姆为布麦克伯伯举办的庆祝晚会上朗诵。那时我已经不再是个小姑娘,已经参了军,但即使那个夜晚,他还是每隔五分钟就要松松垮垮地捏我的脸颊,有一次还捏我别的地方。他跟我们有点沾亲。我不是特别清楚那种关系。他不是我的亲伯伯,也许是父母某个姻亲的伯伯。也许是伯祖。在我小的时候举办家庭聚会时,他们经常对我说,你瞧那边,那个一直在握手、不住向左右微笑的人,样子像生长过度的矮胖婴儿的人,是我们的布麦克伯伯,他也是著名诗人茨法尼亚·贝特—哈拉哈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