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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教海伦唱歌的那一段日子曾经说:“海伦呀,你这副嗓子应该好好练练,将来可以唱大型歌剧。”
海伦一直没有忘记她说的那句话。她幻想着去法国和意大利,海里时刻涌现出自己在万众瞩目之下的“歌剧生涯”;华丽的乐声、一层层珠光闪烁的包厢以及阵阵雷鸣般的掌声,向舞台上那帮纯正血统、优越出众的歌剧明星们致敬。她觉得,自己有朝一日定会在这种场合光芒四射的。当海伦·甘特和珍珠·汉斯(南方二人组合)在南方诸州的小城市里巡回演唱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她心中那份光明、激烈的渴望似乎更趋近于现实。她时常给家里写信,通常都写给父亲。她在信中激情飞扬,把自己对每个新城市的兴奋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尽情地表达了出来。她们每到一个城镇都会碰到一些“可爱的人”——事实上,他们都是一些贤妻良母型的妇女和彬彬有礼的年轻男士。这些人被这两位快活、热情、举止端庄的姑娘深深地吸引住了。海伦举止庄重,个性活泼,好人见了无不倾倒,坏人见了望风而逃。有十几个阳刚十足、身体健康的豪饮之士先后拜倒在她的裙下。在他们面前她就像慈母、就像严师。他们前来聆听她唱歌,接受她的支配;他们都很崇拜她,但很少有人心存非分之念,哪怕是吻她一下都不敢。
尤金见到这些表面上雄性十足,实则如同羔羊的男士,往往会迷惑不解,同时又很惧怕。他们在人群中,个个性情凶猛、胆大好斗;但是在她面前,个个举止笨拙、胆小如鼠。其中有一位是市政局的测量员,他身材瘦长,嗜酒如命,酒后喜欢打闹滋事,常被送上法庭;另一位是个身材高大、英俊年轻的铁路警探,他喝醉酒后,甚至会敲破黑人的脑壳,曾经枪杀过好几个人。后来,他在田纳西州的一场枪战中被人打死了。
她所到之处,不愁没有朋友和追求她的人。珍珠偶尔也会自然地流露出内心的快乐和激情,她会在歌中天真活泼地唱道:
哪里来一个亲亲的老爹,
体体贴贴逗逗我。
当她这样唱的时候,会引起乡下浪子们的误解,以为她别有用心。于是一些令人生厌的人便会衔着湿湿的雪茄挑逗她们,请她们喝杯玉米威士忌,并把她们称作“小姐”,邀请她们上旅馆或者骑摩托车去兜风。每每遇到这种情况,珍珠会吓得沉默不语。无助和不安中,她只好请求海伦来解围。
海伦把大嘴一拧,圆睁双目,回答对方:
“我不懂你们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想你们摸错庙门了吧。”此言一出,保管对方连声道歉,慌忙打退堂鼓。
她就是这样一个天真得可怜的女孩子,天生对任何人都不往坏处想,她一辈子也不相信那些她所欣赏的女子会做出什么“越轨”之事来。但是她却喜欢闲聊,也最爱听流言蜚语,可是对乡镇生活的复杂污秽却知之甚少。就这样,她和珍珠一起自信、快活地踏过火山口的边缘,闻到的只是自由、变化和新险刺激的味道。
可是,这两个人的合伙事业终于宣告结束了。珍珠的人生意图直接而确定:她要结婚,下定决心要在25岁前结婚。至于海伦,合伙唱歌、探索新天地只是她追求自由的一种方式,是一种找寻人生中心目标、本能性的摸索和前进,是一种盲目的渴望。她想在人生中找到变化、美化和独立。她对自己一生到底想做什么并不清楚,很可能她无法支配自己的命运,但是她的内心深处有一种巨大、无可抗拒的需要,终有一天这种需要会支配她。她一方面需要奴役别人,另一方面需要服务别人。
海伦和珍珠合伙巡回演唱,自食其力,一共干了两三年,每年在沉闷无聊的冬天离开阿尔特蒙,到了春天或者夏天再返回,挣来的钱足够支撑到下一季。
在这期间,珍珠对几个小伙子的求婚作了慎重的考虑。她心里最喜欢一个职业棒球手。他在本地阿尔特蒙球队里担任二垒兼经理。他身体结实、年轻英俊,比赛的时候他往往喜欢把手套扔在地上,冲裁判暴跳如雷。她很喜欢他这种强硬和自信的神气,喜欢他说话时快速的鼻音,也喜欢他黝黑而劲瘦的体格。
但是,她没有、也不曾爱过任何人。在感情方面她很谨慎,她自己也清楚嫁给一个二流球队的职业球员是不会有保障的。最后她跟一个从新泽西来的青年结了婚,那个人虽然笨手笨脚、粗声粗气,但却拥有一间开业不久就生意兴隆的货运公司附带马车行。
就这样,她俩的“南方二人组合”终于散伙了。海伦只身一人,于是不想再去那些单调、乏味的小城市去了,后来转向那些能带给她欢乐、丰富多彩生活、能够实现自己愿望的城市。
自从卢克离家之后她非常想念他。没有这个弟弟在跟前,她感到生活并不完整、失去了保护。卢克已经被亚特兰大市的佐治亚技工专科学校录取了,现在已经学习了两年。他所学的专业是电机工程。很多年前,甘特曾经对一位姓李德尔的青年电机专家大加赞赏,从而改变了他的一生。但是他的功课念得并不好,他从来都不会用心读书,他的目标总会被其他千万个冲动分割得支离破碎。他的头脑和舌头一样不听使唤。他的眼睛不耐烦地盯着对数表,口里却像呆子一样反复嘀咕着这一页的页数,而且还不停地抖动着一条腿。
他伟大的商业才华就是他的推销本领;他最具有美国演员和生意人所说的“个性”——旺盛的精力、粗野的幽默感、天生的油嘴滑舌、打趣说笑,说起话来令人昏昏欲睡、口若悬河、毫无意义、激动疯狂,就像福音书一样。什么样的东西他都能推销,拿句生意人的行话来说,他连自己都能推销出去。要是他狂热、激动起来,他可以把乡巴佬说得头晕目眩、五体投地,他能够说服任何人、解决任何事,包括他自己在内。所以,他希望在这个奇异、富有弹性的美国商界赚到大钱,很想在各种古怪的行业、任何棘手的推销工作中一显身手。他不是做电机工程师的那块料——他本人就是一架发电机。他不具备读书做学问的天赋——他坐在那里想尽办法聚拢散漫的心思,想要造成一条直通学问的桥梁,但是禁不住微积分和机械工程课程的压力,终于早早地垮掉了。
他浑身上下透出一种不经修饰、阳光的幽默感。从来没有跟他见过面的人见了他便会暗自觉得古怪而滑稽,听了他说的话,都会禁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他人长得非常英俊潇洒,令人惊奇不已。他就像一个狂野的天使——满头金黄、弯曲的卷发,油光闪亮;他五官端正,为人慷慨,富有男性的阳刚之美,脸上带着发自内心、傻乎乎、古怪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