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手(第6/7页)

“请别生气。我知道我说的像疯话。可我说的是真的,事实就是如此。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我的天赋。我至少很感激她这一点。可是她给我找的那些老师,我四岁的那个,七岁的,十一岁的,统统不好。妈妈不知道,可我知道。虽然我还只是个孩子,可是我有这种直觉。我知道我得保护我的天赋,不让别人给毁了,不管这些人多么好心。于是我把这些人统统赶走了。你也一样,蒂博尔。你的天赋很宝贵。”

“请原谅,”蒂博尔打断埃洛伊丝,但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冲了。“你是说你小时候拉过琴。可现在……”

“我从十一岁以后就再也没碰过琴了,从我向我母亲解释我不能再跟罗斯先生学琴的那天起。她理解。她同意最好等等,先什么都别做。最重要的是不要破坏我的天赋。总有一天我的时机会到。好吧,有时候我也觉得拖得太久了。我今年四十一了。可至少我没有破坏我与生俱来的那些东西。这些年来我遇到了多少自称能帮助我的老师,可是我把他们看透了。就算是我们,有时候也很难辨别出来,蒂博尔。这些人,他们太……太专业了,他们讲得头头是道,你听着,然后就被骗了,以为,啊,终于有人能帮我了,他跟我们是一类。可后来你就知道他根本不是。这个时候你就得坚决地把自己关起来。记住,蒂博尔,宁可再等一等。有时候我也感到痛苦,我的才华还没被挖掘出来。可我也还没把它给毁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蒂博尔终于把他准备的曲子拉了两首给麦科马克小姐听,但是两个人心情都不好,就早早结束了练习。他们来到广场上喝咖啡,很少说话,直到蒂博尔告诉麦科马克小姐他打算离开这里几天。他说他一直想到附近的乡村去走一走,所以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短假。

“放个假好,”麦科马克小姐平静地说。“可别去太久。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蒂博尔保证说他顶多一个星期就回来。可当他们分手的时候,麦科马克小姐的样子还是有些不安。

蒂博尔说他要离开不全是实话: 他还什么都没准备。但是那天下午与埃洛伊丝道别以后,他回到家里,打了几通电话,最后在翁布里亚附近山区的一家青年旅馆订了一张床位。那天晚上他来咖啡厅里看我们,同时告诉我们他准备去旅行——我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应该去哪里、应该看些什么——他还怯怯地请詹卡洛告诉考夫曼先生说他愿意接受那份工作。

“不然我能怎么办?”他说。“等我回来就分文不剩了。”

*

蒂博尔在附近的乡村度过了一个不错的假期。他没有告诉我们多少旅行见闻,只说和几个徒步旅行的德国游客交了朋友,在山坡上的小饭馆多花了些钱。他去了一个星期,回来以后明显精神了许多,但也急于想知道埃洛伊丝·麦科马克是不是还在这里。

那时游客已经逐渐变少,店里的服务生也把室外暖气搬了出来、放在餐桌旁。蒂博尔回来的那天下午就拿着琴,在跟平时一样的时间,来到怡东酒店。他高兴地发现埃洛伊丝不仅在等他,而且看得出来还在想念他。埃洛伊丝热情地欢迎他,就好像一般人激动的时候会拿一大堆吃的或者喝的招待客人一样,埃洛伊丝一把把蒂博尔推到他平时坐的那把椅子上,迫不及待地打开琴盒,说:“拉琴给我听!快点!快拉吧!”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来之前蒂博尔还在担心在她“坦白”了以后,在他们上次那样分手了以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所有的紧张好像都消失了,他们之间的气氛比以前更融洽了。即便是在他拉完一曲,埃洛伊丝闭着眼睛,开始长篇大论、尖刻地批评他的演奏的时候,他也不觉得生气,只希望自己尽可能地理解她的意思。第二天、第三天都一样: 气氛轻松,有时还开开玩笑。蒂博尔觉得自己的琴从来没拉得这么好过。他们没有再提起他离开之前的那次谈话,埃洛伊丝也没有问起他在乡下的旅行。他们只谈论音乐。

到了他回来以后的第四天,接二连三的小意外——包括他房里马桶的蓄水池漏水了——害他没法准时到怡东酒店去。等他从咖啡厅走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开始暗了,服务生已经把小玻璃碗里的蜡烛点亮了,我们也已经演奏了两个晚餐的节目。他朝我们挥挥手,穿过广场朝酒店走去,因为背着琴,走起路来看上去一瘸一拐的。

蒂博尔注意到前台在打电话给埃洛伊丝之前稍稍犹豫了一下。埃洛伊塞打开门,热情地欢迎他,但感觉跟平时不太一样。不等蒂博尔开口,埃洛伊丝就很快地说道:

“蒂博尔,真高兴你来了。我正把你的事说给彼得听呢。没错,彼得终于找到我了!”说完,她朝屋里喊道,“彼得,他来了!蒂博尔来了。还带着琴!”

蒂博尔走进房间,看见一个穿着浅色开领短袖衬衫、身材高大、步履蹒跚、头发灰白的男人微笑着站了起来。彼得紧紧地握住蒂博尔的手说:“哦,我听说了你所有的事。埃洛伊丝肯定你将来会是个大明星。”

“彼得不肯放弃,”埃洛伊丝说。“我就知道他迟早会找到我的。”

“别想躲着我,”说着,彼得拉来一把椅子请蒂博尔坐下,从壁橱上的冰桶里给他倒了一杯香槟。“来吧,蒂博尔,为我们庆祝重逢。”

蒂博尔抿了一口酒,注意到彼得给他的椅子刚好是他平时坐的那把“琴椅”。埃洛伊丝不知哪里去了,只剩蒂博尔和彼得一面喝酒一面聊天。彼得很友善的样子,问了很多问题。他问蒂博尔是怎么在匈牙利那样的地方长大的。他刚到西欧来的时候有没有感到震撼?

“会乐器真好,”彼得说。“你真幸运。我也想学。可我想有点迟了。”

“哦,永远不会太迟,亨德森先生,”蒂博尔说。

“说得对。永不言迟。说太迟了永远只是借口。不,事实是,我是个大忙人,我对自己说我太忙了,没时间学法语,没时间学乐器,没时间读《战争与和平》等等我一直想做的事。埃洛伊丝小时候拉过琴,我想她跟你说了。”

“是,她说过。我知道她很有天赋。”

“哦,没错。认识她的人都看得出来。她有对音乐的敏感。她就应该学音乐。至于我,我只是个香蕉手。”他举起手,笑了。“我想弹钢琴,可这手怎么弹?倒是很适合挖土,我家祖祖辈辈就是干这个的。可那位女士”——他用拿着酒杯的手指了指房门——“她有对音乐的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