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15/40页)

“任务圆满完成了。”理查德说道。他必须说出来,好庆祝或解释这次行动的完成,他晓得班完全不晓得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走,我带你去饭店吧。”他对班说。

在选择饭店这件事上,经过多重讨论。丽塔说,找间便宜的,那儿的人比较友善——指的是她自己。詹士顿却说:“不,找一家好一点的饭店,他们会说英语,在便宜的旅馆人们只说法语。”

“他不懂得如何应付高级饭店的。”丽塔说,可是她错了。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班只要在饭店柜台签名即可,人们对他笑脸相迎,因为他是个电影明星,然后又微笑着目送他在理查德的带领下走向电梯口。他对电梯仍有恐惧感,在那儿犹豫了一下,可是理查德一把就将他推进去,只有两层楼,一下子就到了。进房间后他立刻就感到很自在,因为它让他想起童年的家。由于太像了,他还去查看窗户,看看有没有加装铁栏杆。他走向窗边,眺望外面:比毕格斯太太位于哈雷街的含羞草之家公寓还低一点。他在房里逛了一圈,咧嘴作笑的神态从他脸上消失,理查德瘫坐在椅子上旁观,晓得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他只要带班去看浴室,教他使用淋浴的莲蓬头和空调就行了。然后他就说他必须离开一下,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带班去吃晚饭。

他把班留在一把可以眺望窗外蔚蓝艳阳天的椅子上。

他去打电话给詹士顿,只说:“一切安好,是的,没事。”

詹士顿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跑上楼去告诉丽塔,他又想要故技重施:他打算亲自去接班回来,再创一次胜利。可是丽塔将他拉回现实里。“停,詹士顿。这次算你走运。”

理查德回来时,班正在浴室戏水高歌,显然很快乐,可是他擦干身体穿上衣服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理查德带他去一家像样的餐厅,主要是因为他想好好犒赏自己一顿:他的日子向来过得很清苦。可是他还不如带班去吃麦当劳算了。班只肯喝果汁,说他很饿,吃了一大块牛排,薯条和沙拉都不碰,又追加了一大块牛排。饭后,理查德带他去海滩散步,去看海,然后又去了另一家咖啡馆,接着还去看了一场歌舞秀。理查德看不出来班对这一切有什么想法:他很随和,凡事都说好,可是似乎只有吃东西时才流露出真正享受的样子。

回饭店后,理查德数了一沓钞票放在班的手里,说:“你不会需要的,只是以防万一。明天一早我就会过来。”他的任务是帮助班料理日常生活琐事。离开前他带了一大包现金去楼下饭店的保管箱,用班的名义存进去,因为他晓得,从班漫不经心的作风看来,如果让他带着那笔钱,不出一天就会被小偷扒光。

理查德招待班的旅游活动其实是为自己安排的:他租了一辆车带班去尼斯后面的山上小镇出游。可是班会晕车,等他们抵达某座迷人的小广场或餐馆时,班并不想坐在户外;他寻找荫凉之处,大部分时间都闭上眼睛。他显然需要一副墨镜,所以一回尼斯理查德就带他去试戴了几副,可是似乎没有一副是适合的。理查德带他去看眼科医师,医师检查班的眼睛时,显得焦虑不安,甚至感到怀疑,还问了好多问题。他说,要替他称之为“不寻常的”眼睛开药方很困难,还好班说他喜欢其中一副。如今,戴上墨镜,他招来更多侧目,更加忐忑不安,不断说:“换别的地方,不要在这里,我不喜欢这里。”

然后,当他们在一家商店橱窗前走向自己的镜像时,他停下脚步,向前倾身,看着自己。“没有眼睛,”他说,又解释,“没有眼睛,我的眼睛不见了。”他慌慌张张地摘下眼镜。“可是班,看看我,那么我也没有眼睛。”理查德猛然摘下自己的太阳眼镜,让班看看他的眼睛,再戴回去。班也慢慢戴上他的,但是依然站在那儿注视自己。他所看到的景象跟他在伦敦见到的迥然不同:那件帅气的麻料西装,入时的发型,还有,他被墨镜遮住的双眼。

理查德放弃他想深入那片令人目眩的蔚蓝海岸乡间旅行的计划,反过来试图找出班的喜好。他究竟喜欢什么?他似乎很喜欢到处闲逛,坐在咖啡座看人们偷得浮生半日闲。是那种轻松自在,那份无拘无束的感觉,吸引了班,可是理查德并不知情。他只能用自己的过去将心比心,怀疑班是不是感到害怕,以为自己被跟踪了。班很喜欢沿着海边散步,看着船凭空出现,一下子在那儿,一下子又不见了。他问理查德:“它们上哪儿去了?”“谁?”“那些船?”“哦,到处去。到世界各地去,班。”

他看到班大惑不解的脸色。

班喜欢用餐时间,还有他的牛排和水果——他只吃牛排和水果。他知道如何坐在咖啡座上,点他想要的食物,他也把饭店的事打理得很好,将衣服送出去洗,自己上饭店的理发厅去刮胡子和理头发。有天晚上,理查德带他去看脱衣舞秀,他看得浑然忘我,发出了兴奋的叫嚣和呼喊。理查德不得不发出嘘声,示意他保持安静。第二天晚上他又想去,保证会乖乖地坐着,可是等女孩们上场,班一看到她们的裸体上只装饰着几根羽毛或几片亮片,就又忘我了,硬被拉回座位上。理查德真的很怕班会跳上舞台去拉扯某个女孩。

班究竟是什么东西?他睡在床上,跟大家一样,他使用刀叉,保持服装整洁,喜欢把胡子修得整齐,也去理发,然而他又跟你我都不一样。

在那一星期里,这座早已习惯罪犯和亡命之徒的古代港口的居民,已经看穿理查德的底细:他很可能是当地的黑手党,这个年轻人可不像他假装得那么年轻,他有一种迷人的好看,仅管他脸上经常挂着笑容,却始终带着威胁的姿态。可是班教他们捉摸不定。人们找尽借口交谈。“他究竟是谁?”有人问,“他究竟是什么?”他们从理查德口中所能问出来的只有:“他是个电影明星。”理查德对于自己挡人的能力越来越感自豪。不久以后,下面这个说法似乎也很管用:“他很有名。他是班·骆维特。”

在第一周周末,理查德打电话给詹士顿,说班应付得来了。再监督一周就行了。詹士顿这时还不晓得这个计划有多成功。第一笔钱已经拿到,可是他还要等下一笔,以免启人疑窦。他并不想再多付理查德一周的费用,心想他的共犯已经要得够多了,二十五万英镑,不久以后这点钱对詹士顿而言就不算什么了。理查德曾经力争,如果他跟班在通过法国海关时被警方逮捕,可会惹上大麻烦,要在牢里蹲上好几年。如今詹士顿说,可是他没有被捕啊,一切都安然无恙。“不过,”理查德现在说,“我很有可能被捕呀。”他想要额外的二十五万。“没有我的话,根本不会成功的。”“是呀,可是我也不缺人来替我做肮脏的勾当。”詹士顿说,决心不向可能会采取威吓手段的理查德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