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32/40页)

现在伊内兹听见特雷莎说:“你必须过来接我,我一定要找到班,我一定要到他那儿去。”

“我不能过来,”伊内兹说,“我不能丢下工作不管。”可是她晓得接下来会听到什么话,“伊内兹,我现在说的话是认真的,我会杀了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坏人。”特雷莎继续命令她来里约,接她上山,立刻就来。“班有护照,伊内兹。他们不能这么做,你告诉他们。”

在这段谈话期间,伊内兹人在实验室。昨天那个助手听到了全部对话,她愤怒地质问伊内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不是野兽。”

伊内兹匆匆出门上车,她趁上司路易兹没发现,便快快开车下山去里约,心里想着她可能会丢了饭碗,其实她并不是真的认为她会丢了这份差事。他们做的事情是违法的。她很清楚这个计划是要在某个时机把这个班——她对他没有感情,甚至没把他当人看——从研究中心弄走,让他彻底消失。人常常无缘无故地消失。路易兹——不,不是路易兹,是那个美国人——指望着什么事情,她相信他是对的:研究中心里每个人都很怕丢了饭碗,丢了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差事,所以他们会保持缄默。至于她自己,她犯了什么罪?她只是离开办公室几个小时而已。她开得很快,到达时特雷莎已经在等她了。她准备了一个旅行袋,帮班带了一些衣服和墨镜。她不晓得等她们找到班以后要怎么办。就在伊内兹抵达前,阿尔弗雷多打电话来说,他听接替他的司机说,班被带到那个坏地方去了。阿尔弗雷多要特雷莎先到他住的地方去,就在研究中心附近的村子里。他们再一起决定如何营救班。

开车上山的过程出奇地沉默。特雷莎望着伊内兹的侧影,看到冷淡、优雅、敌意,还有内疚。她很怕这是一个陷阱:伊内兹是不是也打算绑架她?阻止她去帮助班?突然间,她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问了伊内兹这个问题,伊内兹哭了起来,并说特雷莎太不公平太残酷了。她并没有绑架班,不是吗?

当她们到达阿尔弗雷多所说的地方时,伊内兹停车让特雷莎下车,听见她下车时撂下的话:“告诉他们,他们做错事了。这是不对的,警察可以惩罚他们的。你告诉他们。”

伊内兹可不打算多管闲事,她只希望没人注意到她翘班了。

特雷莎站在小路旁尘土飞扬的车轮轨迹中,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看见阿尔弗雷多从一幢小屋走出来迎接她。他们相视而笑,充分流露出彼此的好感,和对班的共同关怀。他揽着她走向他的房间。

现在是午后三点左右。阿尔弗雷多晓得班在哪里,也告诉了特雷莎。他说,等天色一暗,他们就应该尽快赶到那儿去。晚上通常没人在牢笼那儿。可是因为班的缘故,今天晚上可能会有人。另一名司机说,班被下药了。他听到路易兹和美国人在车上说的话。路易兹对于已经发生的事犹豫不决,是“护照”这个字眼动摇了他。但史蒂芬决心扣留班。“那个老美有点疯狂,”阿尔弗雷多的朋友安东尼奥说,“他就像抢到一根骨头的狗一样,既然抢到了就决心保有它。”安东尼奥比阿尔弗雷多还清楚牢笼的情况。他说,他们需要一把上好的钢丝钳,进去第一件事就是剪断通往行政大楼的警报器电线,那儿整夜都有警卫。然后呢,接下来阿尔弗雷多有什么打算?阿尔弗雷多告诉了他。安东尼奥说,他也要跟他们一起逃亡,因为他铁定会丢了刚刚才获得的差事。

这个逃亡计划是特雷莎和阿尔弗雷多现在要讨论的。如果他们可以立刻将班送出里约,相信追兵就不会跟来。阿尔弗雷多告诉特雷莎,如果有人追来,就应该惊动里约的英国大使馆。特雷莎兴致盎然地听着,外国人如何受到自己国家的保护,远离当地的伤害。她从来没想到一个政府会如此关注像她这样的小人物。不过他们对抗的美国教授是个狂人,听安东尼奥说他发疯了,她一点也不诧异:她本来就觉得他疯了。她一想到这眼前立刻就浮现他那张凸出的大嘴巴,他对着她说话,但是绿色的眼睛却目中无人,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向内集中在他所着迷的事情上。

“这件事重要吗?”她问阿尔弗雷多,“搞清楚班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

“他们说,他必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古人的‘返祖现象’。很久很久以前,好几万年前,他们可以从他身上了解那些古代人是什么样子。”

这个想法是很吸引特雷莎,可是这跟她对班的热情关注是不同的。她觉得他给她的感觉就像个孩子——总之是无助的。她才不在乎那些古人,她爱这个令人怜惜的班。

他们在那家徒四壁的闷热房间里,喝着可口可乐,谈话时不忘提醒彼此,还有一个迫在眉睫的恼人问题要解决:班相信阿尔弗雷多晓得他的族人在哪里。

“我们一定要告诉他实情。”特雷莎边说边想起班的喜悦,以及班想到他们时的兴奋之情。她嘴巴上虽然这么说,内心却感觉到退缩,不想告诉他实情,说这完全是个幻想,只是一面岩壁上的图画而已……这实在太残忍,太糟糕了。可是他必须知道实情。

“我们可不可以带他去看这些岩石上的图画?你不觉得那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吗?”

“我在胡胡伊附近的矿坑采矿时,曾经进到深山里去,很高的山上。特雷莎,我喜欢那样,一个人在山里。可是这些山很高,很高很高,不像我们家乡那些。这山上没什么人。有天早上醒来,岩石上的图画就在我眼前,阳光照在它们上面。阳光出来时你可以看清楚它们,可是当岩石正面处在阴影中时,你就是走过它们面前也看不到它们……可是我们一定要去那儿。”

特雷莎晓得班还剩下多少钱。她存起不少钱,可是除非必要,她不打算多用班一毛钱。阿尔弗雷多自己有存款,足够买三张便宜机票了。“没问题,”阿尔弗雷多说,“我会请朋友开车来接我们。我有朋友,我在矿场工作了三年,我可以再找到工作,我要远离里约一阵子。我必须先这么做,改天再告诉你原因,特雷莎。”

两人都在想,如果他留在矿场工作,特雷莎也跟着他留在那儿,那么她在里约辛苦打拼出来的局面就全都白费了。胡胡伊有剧场、舞蹈团或电影工作者吗?她问。阿尔弗雷多的回答是:“我在矿场赚很多钱,他们认识我,我可以在那儿留一年,你可以在里约等我。”这是他们首度说出口的共识,“我们可以先在胡胡伊结婚,把事情定下来,一年很快就过去了。”特雷莎回顾她在里约度过的三年,充满了数不清的人和事,它们对她来说似乎很漫长。看到她犹豫不决的脸色,他连忙说:“我们以后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