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35/40页)
至于教授,他好兴奋看到特雷莎哭了。
两个男人都以为她被打败了:有好多可以指控他们违法的话她都没说,那些才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不过让她说出下面这番话的并不是法律上的考虑,是她面前这张可恨的自大面孔,和那双冷淡疯狂的眼神,她的心里浮现班赤身裸体跪在笼子里哀嚎的模样,她也看见那只白猫,还有上面笼子的排泄物滴在它的白毛上面的惨状。她用葡萄牙语说:“你是个大坏蛋。”虽然他听不懂她的话,但听出了她声音中的恨意。现在她用英语说:“你们是败类。你是个坏人!”
她并没有对路易兹说这些,这倒不是因为他已经为他的研究中心开脱了所有罪名,也不是她的心中存着政治意念那一类的事,比方这个美国人是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一分子,她对政治没兴趣。不,她讨厌史蒂芬,她痛恨他,就像她直觉上判断亚力·贝里是个和善但软弱的男人一样,他在身边的时候对她很好,可是人一离开就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她晓得这位名教授把电线插入一只母猫和它的小猫的头颅内,测量它在粪便滴在头上时还努力喂小猫的感觉,他还让猴子生病——她现在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些伸出来向她求援的小手——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永远不会在乎这些动物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怪物。
可是她还在哭泣,因为这些冲突正在撕裂她的心。
路易兹说:“你说班属于——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你是伊内兹的朋友,对不对?她一定知道亚力·贝里这个名字。他是个美国电影导演,班会成为明星。”
“我知道电影不拍了。”
“那还不一定。亚力目前在……”她说了亚力和鲍罗正在写剧本的小山村,路易兹不太可能知道那个地方。“他现在不在外景地点。天气很糟,电话又不通,等他打电话回来时,我会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我会说你要跟他谈班的事。”
她的声音现在又恢复镇定了。她站起来下逐客令,“抱歉,我还有事要忙。”
这两个男人慢慢地站起来,路易兹像平常一样冷静沉着,脸上还挂着笑容。至于另一个人,眼睛直盯着班的房门,看起来活像一只红蚂蚁——她现在终于知道他像什么了。
她说:“班在睡觉。在你们对他做了那种事之后,他人不太舒服。”她挡在班的门口。
“你不可以把班带出国。”史蒂芬语带威胁地说。
“他爱上哪儿去就上哪儿去,他有护照。”她说。
路易兹对史蒂芬说:“我们该走了。”他的声音告诉了史蒂芬和特雷莎,他心中已经另有盘算。
那两个男人终于走了。特雷莎痛哭了一场,松了一口气;她浑身颤抖,这是这项正面冲突所付出的代价。她了解这些男人都是一丘之貉,所以并没有去区分他们。对她来说,他们两个都拥有权力,也都很相像;他们很快就会想着用合法的手段拥有班。下一次将不会是绑架,他们会寻求法律做后盾,班将会因为某个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捕。
特雷莎利用阿尔弗雷多和安东尼奥回来前的空当为班收拾了衣物,悄悄进出他的房间,没有吵醒他——他在睡梦中呻吟。她放进一件温暖的毛衣和一顶帽子,她自己也打包了一样的行李。
阿尔弗雷多和安东尼奥回来时,从她口中听到方才发生的事,晓得他们必须赶紧行动了。
“快,班,我们要去搭飞机了,远离这儿。”特雷莎说。他吓得从床上坐起来,然后便热切地说:“要去找我的族人?现在?”
“走吧,班。”阿尔弗雷多说。特雷莎和阿尔弗雷多交换的眼神坦承了他们的无助:他们该如何终结这个热切的期盼呢?然而,他们必须如此,他们一定要。
特雷莎在桌上留了一封信给亚力,说她和一个好朋友要带班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她很谨慎,没说什么地方,因为她晓得先读到这封信的人不会是亚力。她已经吩咐管理员向警方报案说有人闯入,而且要把门修得牢靠点。
他们就这样离开了亚力的住处,到街上后立刻上了安东尼奥的车,他送他们去机场。他在那儿跟他们道别,不过他很快就会去乌玛娃卡跟他们会合,阿尔弗雷多将会在那儿找到工作;那儿离胡胡伊只有几小时车程。
这是一架大型飞机,是人们从一座大陆飞往另一座的越洋班机,可是他们在圣保罗换了小一点的飞机,机上的乘客变得十分不同,有一种从事国际事务的样子。这架飞机飞得比较低,让他们看到地面上的风景,飞机的影子飞掠在凹凸不平的地形上,像特雷莎一样的民族的人走在地面上,抬头看飞机掠过头上,这是他们做梦也不可能搭乘的交通工具,特雷莎以前也同样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搭飞机。班向下俯瞰,十分感兴趣。除了第一次跟詹士顿搭小飞机飞越伦敦上空,这是他头一次在飞机上保持清醒,而且随时注意周遭的一切。起初他觉得好难,当特雷莎说“瞧,下面有条大河”或者“那是一排山脉”时,他问:“河?那是一条河?”或者,“那些是山?它们看起来好平。”然后他的心理做了调适,全都明白了,既高兴也骄傲自己看懂了。不过他脸上那个笑容,不是咧嘴作笑那个害怕的假笑,告诉了特雷莎和阿尔弗雷多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今天要去找我的族人吗?”
“不,不是今天,班,他们远在深山里。”
“在下面那些山里吗?”
“不是,跟大山比起来那些只能算是小山,以后你就明白了。”
飞机降落在巴拉圭,乘客下机上机,然后他们又起飞,看见下面有绿色和黄色的平原,还有牛,不久他们就会抵达乌玛娃卡。安东尼奥和阿尔弗雷多私下决定,混在矿工、工程师和矿场其他工人当中到那儿去,比直接去胡胡伊好,后者可能会仔细检查旅行证件。飞机降落时,可以看见下面有许多人向矿场方向前进。这里没有人对国界或人们如何穿越国界大惊小怪:成千上万的人跨越在他们心中不过是条想象界线的国界。谁说得出有多少?
在小小的机场建筑内,特雷莎准备拿出她的身份证,可是柜台旁的男人认出了阿尔弗雷多,因为他也曾经在矿场里做过事。阿尔弗雷多说特雷莎是他妹妹。这名官员倒是瞧了班一眼,但是挥手示意这个粗壮的男人通过,在这群工人当中班似乎并没有太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