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畸零人(第40/40页)

立刻就有个人形从岩石漆黑闪亮的深处浮现,沉浸在光辉中的还有其他人形,需要阳光一一来照亮他们。这道光线变成了一片光华,他们就全部现身了——一座图画的艺廊——班的族人,他前进了一步,然后又一步,站在岩石前面,其他三人则留在后面,让他独享这一刻。现在阳光强烈,照满了整片岩面,上面挤满了图画,至少有四十幅,有好几个人像班,唯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穿着。那些是一片片毛皮吗?人皮?他们是真的衣服,柔软的东西皱皱地垂下,腰上系着皮带,肩膀上则用金属扣子勾着。这些服装是彩色的,不是只有灰色和褐色,还有红、蓝、绿。这些人的头发垂到肩膀,比班现在的还长,而且他们的胸部都很大。他们有胡子,但不是所有人都有,没有胡子的那些必定是女性;她们比较娇小,体型比较纤细,也稳健地用双脚站立着。他们没有携带武器,有几位似乎拿着像乐器的东西。班看得瞠目结舌,他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其他人并不晓得,可是他们的心怦然而动,当然不只是高山症的缘故,而是担心班可能产生的感受。班向前站,抚摸一位似乎正在向他微笑的女性的轮廓。然后他弯身向前用鼻子爱抚她,用他的胡子摩擦她,发出问候的简短呼喊。

接着这片沉默变得极为可怕,十分可怕。他们的呼吸刺耳而吃力,凸显了这一点。

班依然背对着其他人。他站在那儿抚摸着那个女人,那个从黑岩深处向他嫣然一笑的女人。现在阳光逐渐减弱了,不知不觉地在岩石表面推移,上面的人物也随着流光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不久,只剩下最边缘的几位,班站在那儿触摸和爱抚那个女性。最后,阳光也离开了她,他们听见了他的怒号,他全身扑向岩石,蹲在那儿。

时光流转,图画消失。透过班蹲伏的人影,他们必须努力看才可看见原本有着栩栩如生图画的岩石,只剩模糊的轮廓。难怪人们走过岩石的面前却什么也没看见;除非他们够幸运,在阳光从某个角度洒下时,在正确的时刻捕捉了这一幕。

班站起来,依然背对着他们:他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转身面对他们。这三位自称是他的朋友的人欺骗了他,背叛了他——他一定有这样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们很怕看到他们所担忧的景象。可是他没有转身,他似乎就这样挂在岩石的表面上,手握拳放在上面。然后,他努力转过身来:他们看得出来这对他来说有多难。他似乎变得比以前小了一号,可怜的东西。他的目光并未指责他们:他根本没有看他们。

特雷莎大胆走向他,一手搂着他,可是他完全没有感觉,也不晓得她在那儿。在返回茅舍的漫长步行途中,他摇摇晃晃地走在她旁边。走到下面有悬崖的小径上时他也没有停下片刻来俯瞰,只是继续跟着特雷莎走。回到茅舍后,他们在小火中添加了更多燃料,泡了茶,给了他一杯。他眼中没有他们。然后——事出突然,他们起初都无法动弹——他离开了他们,沿着来时路奔回去。一片静默。然后,特雷莎明白了,正想出去追他,阿尔弗雷多却伸手拥抱着她,说:“特雷莎,随他去吧。”

他们听见了一声哀嚎,小石头滑落声,然后又恢复寂静。

他们缓缓站起来,缓缓跟随着他。他们来到了下面有悬崖的小径。班就在那儿,在很远的山谷下面,只看到一堆彩色的衣服。他的黄头发好像山头的草丛。

这三人在悬崖边上下摇摆,向下俯瞰,他们伸出手臂彼此扶持,保持平衡。一阵强风从前方山径转弯的悬崖边上的蓝天吹来,风是如此强烈,把他们刮得退后背贴着岩壁站立,这条山径充其量只是一小块腾空凸出的岩架而已。现在他们看不见班了,只见山谷对面向上耸立的悬崖和峭壁。

阿尔弗雷多说:“等我们回到有电话的旅店时,我们可以打电话给高拉克教授,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来打电话,”荷西说,“他不知道我是谁。我不会提起你和特雷莎。”

“他会对你发脾气的,”阿尔弗雷多说,“你可以告诉他,即使是一头野兽也有自杀的权利。”

“他们要一两天才能赶到山谷附近。他们会需要骡子。”荷西说。

阿尔弗雷多说:“兀鹰不会剩太多东西给他的。”

那儿就有一只兀鹰。它从他们背面的山后出现,经过他们身旁向下俯冲,在山谷上方盘旋。他们看见阳光照亮了它的背。

“无所谓,”荷西说,“只要一小块手指的骨头,他们就可以分析一整个人。”

“他们会想知道他在山上做什么。”阿尔弗雷多说。

“你要带他们去看岩石上的图画吗?”荷西问。

“让他们自己去找吧!”阿尔弗雷多答。

另一只兀鹰从山巅扑向山谷。

特雷莎没有加入这段讨论。

荷西说:“特雷莎,你真傻才会哭。班做的是一件好事。”

阿尔弗雷多说:“特雷莎知道的。”

“是的,”特雷莎说,又补充,“我知道我们都很高兴他死了,我们再也不用为他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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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p>[1]原文为“yeti”,喜马拉雅山脉的土语,指传说中住在喜马拉雅山上真面目不详的动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