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10/22页)

过了一会儿他成功了,换上一种轻松幽默的口吻(可能是在他最近化身为国家救世主之前的正常口气)说:“你连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吗,莫琳?”说完他走到女孩的身后,双手放在她肩头。凯特看见莫琳的身子缩了一下,然后松弛下来,接着又紧张起来:噢,是的,莫琳抗拒不了他,真的。不管她喜不喜欢。

“我会是一个好丈夫的。”他声明,又恢复了自信,开始调侃自己和她,“我爱你。天晓得什么原因!你不嫁给我,会难过的。你再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才不会呢。”莫琳说,口气半嗔半喜。

“这么绝呀。我不会丢工作的。将来也不会。这难道还不管用?”

他开着玩笑,但声音充满自豪,没有一丝愧疚:一场革命成功了!

“这可是我一生都在寻找的东西哟。”莫琳说。

她哈哈大笑。他身子前倾靠在她身上,低头看了看她那如晚霞般灿烂的笑靥,而后目光下移,在她的酥胸徘徊。

她没有移动。

“要是你想我走,那我就走了。”他又恼怒地说。看见她还是没有反应,他说:“好吧,我走了。”

“别,”莫琳说,“别走。”

她站起身来,没有看凯特,然后这对小年轻双双离开去莫琳的房间。晚安,晚安,他们边走边说。

夜深人静的时候,凯特慢慢地走到大理石拱门,然后往回走,一路上,听到不少含糊不清的奉承话,遇见种种目光、邀请,以及落魄之人看着可望而不可及的女子恨恨不已的眼神。在这个时刻、这条街上,她和一个搔首弄姿的荡妇一样,引人注目。来回路上,她都在想,只要她换身打扮,就没人会注意到她,就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隐形人,可是,内心深处,她的所感所想,并没有丝毫差别;尽管戴着不同的面具,她都是同一个人。要是换套行头,她刚才遇到的就是几十个严肃持重的有妇之夫、品性高洁的年轻人、好父亲好祖父、好兄弟好丈夫,她在伦敦人行道上步行了整整四英里路,就不会知道性是一种可以被广泛交易的商品。过了一定岁数——或者应该这么说,过了一定的岁数,形成了某种模式后——女人就会觉得,整条大街仿佛冲着她们挥了挥魔杖,所有猎艳者就都不知所踪了。原来着了魔的人,一个个摇身一变,全都成了正人君子。

一堆垃圾,都是糊弄人的东西,该死的真浪费时间。

她回到公寓,里面一片漆黑。在这个白日里阳光明媚、从繁华大街众多后院飘来鸟语花香的房间中,莫琳正躺在菲利普的臂弯里。躺在甜蜜的温柔乡中。被人安全地拥抱着。躺在菲利普那阻挡所有威胁的怀抱里。怀抱里躺着的莫琳,睡着了吗?当然,当然。想想那些温暖、安全、甜蜜的睡梦吧,难道它不是你年轻孤独时飞翔的梦想,让你所有的幻想一次就全部变成现实?

第二天,凯特很晚才醒来。在厨房桌子上,有一张莫琳留的便条:“我们去海边待两三天。回头见。爱你的莫琳。”

凯特发觉,看到“爱”这个普普通通的字眼,她的内心居然涌起一阵暖流。她撕碎便条,说了句:“狗屎!”——用上了她家那几个孩子,还有莫琳用的字眼,但她自己以前从未碰过这个词儿。她把它据为己有,觉得自己有权这么做:骗人的玩意儿!该死的愚蠢游戏!一堆狗屎!

使用这样的字眼儿,就如同踏入禁地——自我约束、自我检点的禁地,甚至可以视其为一种策略,就像她不愿跟女儿同去美国,因为怕女儿坏了她的好事儿。以前,“他妈的”就是这样的词儿。她还记得,自己曾和同龄人讨论过,哪些词语但说无妨。她们认为,“该死的”这个词儿是可以说的,但就是这个词儿,曾经也极具杀伤力。不过,她们不会说“他妈的”,张不了嘴:理由之一是这个词儿在作践女子,很可悲。以前,她们的确这么想,可是没过多久,“他妈的”就像“该死的”一样,被成天挂在舌尖,张嘴便是。但是,“狗屎”这个词儿是从没说过的,没有;这个词儿给她的感觉,就跟以前“他妈的”这个词儿给她的感觉一样。

她那几个孩子,张口闭口都是“狗屎”,就像工人们动不动就说“他妈的”一样。

这会儿,她居然下意识地从嘴里冒出了“狗屎”这两个字。

行了,别再在词语上兜圈子了。

她穿上自己原来的衣服,披着头发,上街买东西。她在路边市场走来走去,谁也看不见她。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迈克尔·布朗太太走路——只能用“优雅”一词形容她的步态——她走在自己地盘上的商店里、街道上,每个人都冲她微笑,无人不晓,无人不识;她也微微笑着,如沐春风,觉得滋润而幸福,因为这么多的人这样注意她——这个迷人的布朗太太,在拜伦公园路住了这么久,从这些可爱的、友好的店主那里采购了如此大量的食品和日用品,布朗太太可是这么多消费者的母亲,消费项目五花八门:食品、旅游、书籍、运动用品……

整套公寓几乎就她一个人。有几个年轻人过来打听莫琳的去向。一个晚上,来了一个闷闷不乐的女孩,睡在厅里的垫子上,她说自己有权进屋——她“一直”都睡在那里——她早上见到凯特不问好,走了也不说再见,只是厌恶地、冷冷地盯着凯特,目光直透她的身躯。跟来时一样,她没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了。

凯特发现,别人讨厌自己,她并不介意,而就在一星期前,如果碰到这样的冷遇,她八成会掉泪。

她又能正常饮食了,恶心、没胃口好像发生在过去。她变得烦躁不安,于是动手整理公寓,刷洗碗池,清洁碗柜。她风风火火地把起了头的活儿全部干完——像她这样训练有素的人是不允许自己半途而废的,她还想用吸尘器给地板除尘,但这个念头被她强行打消。如果她想干活,不如回家去干。

是谁要回家呢?但是,目前她还不需要作决定。到十月底之前,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莫琳来了一封信。凯特极其不屑地打开看了看:噢,得了,这有用吗?你能希望什么?她信中的口气幽默,略有不甘,说些小玩笑话。

她说她已经“差不多”决定嫁给菲利普了。“反正”——“还能怎样”——“谁想得到她,莫琳……”“唉,算了吧,我想没理由反对……”

凯特把信往垃圾桶一扔,忘记检查一下自己当前是哪一个身份(是受人尊敬的那一个)就走出公寓,来到街上,上了一辆公共汽车,去国际食品组织,取回布朗太太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