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莫琳的公寓(第11/22页)
她回到公寓才打开信。
她丈夫虽然很想她,但在美国的日子还蛮愉快的。他想明年再来一次。她应该一起来的——怎么样,老婆?他打算提前一周回来。如果房子还在出租——他记不住房子重归他们的准确日期——他就在医院里找张床对付几天。
对房子什么时候重新归属他们,凯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史蒂芬。阿尔及利亚超棒。但政府极其糟糕。将按计划回家。
艾琳。美国挺好的。什么事儿都乱七八糟,不过在哪儿不一样呢,是不是?
詹姆斯。苏丹妙不可言。英国人根本不知道世界别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井底之蛙,很快他还会到这里来的。
蒂姆。得了一种怪病,他不知道是什么病。一直很不舒服,以前没有写信说这些,是怕弄糟了大家的假期,不过他打算提前三周回家,还有,既然他被告知没什么大问题,他想最好是……
布朗太太立即换了一个人,伸手拿起电话。她拨通了自家的电话,和恩德斯太太通上话,她说布朗太太这会儿来电话真的太巧了,她正想着他们一家应该早点回美国。
再过三天,凯特就可以收回自己的家。
她站在电话机旁,头脑飞快地运转起来。她必须给不同人等发电报,然后给那家送日用品的商店打电话——不行,最好先叫清洁工,把恩德斯一家肯定留下的垃圾清扫干净。明智之举是……她知道自己笑眯眯的,一举一动都活力四射,充满信心,毫不犹豫。最好让蒂姆搬到二楼的空房间住,那里全天都能晒到太阳,看他的信,他的情绪很低落,需要一个愉悦的环境。
她伸手拿起电话。“是通用清洁公司吗?”她刚张口就看见莫琳站在门口,直愣愣地看着她。菲利普在莫琳身边,双手轻扶她腰间,像把她呈献给凯特似的。呈献他一手创造的作品?莫琳变样了。那个古灵精怪的模样已经踪影全无。她穿着一身套装,一点儿都不花哨。头发编成辫子,盘在头上。
凯特冲他们匆忙笑了笑,意思是“我很忙,等会儿”,而后接着打电话。菲利普看着莫琳,看她专心致志打量凯特的模样。
不一会儿,凯特就开始重操旧业,娴熟地安排这个安排那个,忘记了莫琳和菲利普的存在。她抽空给自己冲了杯茶,转身想把茶壶递给他俩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了,到莫琳的卧室去了。他们在吵架。她给玛丽·费切丽打电话,请她转告她俩共同雇佣的窗户清洁工,叫她专门上她家一趟。她转身看到莫琳,她双眼通红,脸颊肿胀,坐在桌上。莫琳直愣愣地看着凯特。“别哭!”她和蔼地大声说,发现女孩脸色一沉,充满恨意。“不要这样和我说话。”莫琳说,凯特差点儿想放下手中的电话。还不至于:此刻的她正兴奋着呢,自己的本事又派上了用场——她觉得,自己好像歇了好几十年,而不是只有几个星期。不过,她还是一边看着莫琳,一边听着玛丽家的电话铃响。玛丽不在家。凯特放下听筒,看见莫琳脸上肌肉松弛,可怜兮兮的,不知什么事让她这般苦恼。这是一张小女孩的脸,满眼惊恐地盯着她。
“怎么了?”凯特问,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知道里面多了点儿什么,那是她刚才脱口叫那姑娘“别哭”时没有的东西。
凯特的四肢先前一直处于高度兴奋状态,现在那股兴奋劲儿开始慢慢退却:刚才拿定主意的时候她的确非常开心,此刻却已兴味索然了。她立即觉得自己筋疲力尽,知道前几分钟的她,是有点疯狂了。她盯着莫琳。莫琳盯着她。
“怎么了,莫琳?”
“我刚对菲利普说我不会嫁给他。”莫琳说,声音充满怨愤,凯特知道,自己刚才为回家而作的所有努力全部泡汤。她往厨房桌上一坐。
“为什么?”
“叫我做什么都行,我宁可一个人过一辈子,也不愿变成那个样子。”
凯特一声不吭地看着那个样子,几分钟前的自我。
“都怪我,好吗?”她说,想用一种冷静但风趣的方式把罪过揽过来,但没有成功。
莫琳爆发:“糟透了。可恶死了。糟透了。你什么都不懂——知道吗?看看你自己就行了。”她趴在手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凯特说:“我可能是不懂,但你这么烦恼,跟与菲利普结婚这事儿有关吧。就算不是我,也一定会有什么东西让你改变主意的。”
莫琳的头轻轻动了一下,表明:不是你说的那样。她说白了:“跟谁结婚都一样。”她还在哭,哭得稀里哗啦。
凯特坐下来,一言不发,心想,前几个月里,她真的走了很长的一段旅程。以前,她是不可能静坐一边,看着一个和自己女儿岁数相当的女孩因为她——凯特——觉得未来黯淡无光而失声痛哭。如果凯特此时身处在她突然感觉到的那漫长内心旅途的起始点,她会很“理性”,说些不偏不倚的漂亮话,想办法安慰安慰她——因为那时的她还是相信,安慰是管用的。是呀,这就是她的变化之处。她开口说道:“我想,你可能错了,你好像认为,只要决定不做这种人,那么选择成为的另一种人就一定会更好。”
莫琳点点头,没有抬起头来。但是,她不再哭了,过了一阵子,她挺了挺身子,说:“反正,我十来岁的时候,看见那个样子,我就告诉自己,只要不那样,叫我做什么都行,我宁死也不愿成为那个样子。太可怕了。”
“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戏呢。”
“整天忙来忙去——为了什么?”
凯特冷冷地应道:“为了把你们拉扯大。”
“噢,得了,不是的,别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她尖声大叫——显然是冲她母亲喊叫。
“你对我说这些,是因为你从来不敢对你母亲说吧?”她笑出了声,然后接着说,“也许这会儿,在美国的什么地方,艾琳也在冲某个可怜的女子大喊大叫,因为她从来没对我这样。她只是……”
“怎样?”
“生闷气、发牢骚、扔盘子、摔门、装怀孕,搞得全家人连续几周惶恐不安——就这类事儿。你都知道的。”凯特说,一种恨意突然涌上心头——她恨的是以前的事儿,和莫琳毫无关系。
莫琳说:“你错了。这些话我全都说过。我说了又说。但是他们听不进去——那一群人。生活要求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他们的选择总是对的。我想象不出,我母亲过去哪怕有那么一分钟的时间,会停下来想想她是不是错了。她这一辈子,活得乱七八糟,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对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唠唠叨叨,唠唠叨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