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5/8页)

家务帮手……她没完没了地讲着家务帮手莫琳。麻烦就在于,安妮老是抱怨,她是个怨妇,一旦她开口,听的人就得把她当耳边风,所以我左耳进右耳出。不过我以前偶然碰到过莫琳,在伊莉莎老太太那里,我知道她是个坏人。安妮说莫琳一直没来,算到这会儿已经三天没来了。真的假的?没法知道实情。莫琳只待十五分钟,而照她拿的酬劳,她应该待一个半小时。真的吗?很有可能。莫琳说她会带这个或那个过来,但是到现在都还没有带来,现在安妮没东西吃了。

我不能弃安妮于不顾,不管我心里多想那么做。

我爱安妮吗?我喜欢她。仅此而已吗?都五年多了。嗯,我很想了解真实的安妮,我知道她肯定在什么地方,却永远无法实现。

我继续坐着,又煮了些茶,然后接着再坐下去,随后听了被我戏称为“留声机唱片三号”的内容,就是她穿着别有一朵红玫瑰的黑色蕾丝裙去参加警察们的舞会,在舞会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很可能实际情况的确如此,因为她年轻时甜美可爱,有照片为证),而且跳遍了每一支舞。那条裙子是她以分期付款的形式在沃德大街[19]一家服装店买的。她知道我已经多次听过这则故事,但是她说话的需求太强烈了,只好装作以为我没听过。她一边讲述着,还不时停下来插一句:“我想我告诉过你吧?”—然后我摇摇头说没有,她乖张地淡淡一笑,不肯表现出半点感激之情,而是坚持有权一说再说。下午她穿了一条相当不错的维耶勒法兰绒裙子,暗红色的,是我为她赶工缝制的(考虑到她的腰身越来越粗,裙子用松紧带收腰),外面还罩了件脏兮兮的棉质居家长袍,因为找不到什么可以穿的了,“都怪那家务帮手”。

我看了看,发现她所有衣服确实都脏了,也的确几乎没东西吃了。我出去给她买了生活必需品。每当我这么做的时候,她总是念叨,反反复复地说:“哦,你用不着这样,不要麻烦你,没必要这么做……别忘了买香烟。”

等我把一切事情做完,清理好便桶,洗净若干内裤,给她做点果冻,这时候她也已经念叨得筋疲力尽,干坐着不出声了,只是瞅着我。

“别把可怜的安妮给忘了。”我走的时候她说道。

回到公寓楼,人在楼梯上还没进门的时候,我听到电话铃声,心想是不是错过理查德的电话了。到家还没五分钟时间,凯特按了门铃。看来她是把钥匙弄丢了。她朝沙发走去,收复失地似的,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来。

“吉尔和马克好吗?”我问。

“我不知道。”听起来沾沾自喜的,甚至是存心要报复的感觉。于是我说:“好啊,你没上那儿。你回家了吗?”

“没有。”

我决定不去追问,等她自己来告诉我好了,而她决定和我铆着较劲儿,把那机器的耳机一塞,让声音包围住全身。

电话响了,是吉尔打来的,说她打了我一天的电话。凯特昨天晚上才到,马克开门让她进来,叫她不用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挺不错的嘛。”吉尔想。不过马克接着铺地毯去了,等他再回到起居室,凯特已经走了。

吉尔简直气疯了。多年的积怨嘶嘶作响,全都集中到她急促而尖利的声音上来了。“叫她听电话。”她下了命令。

“找你的。”我对凯特说。她走到电话机前,拿起听筒,但是没有摘掉耳机线。吉尔的责骂穿过鬼才知道什么样的喧嚣音乐传了过来,凯特听着,只低声说了一句话,因为她不想打断她正在听的非凡天籁:“我在一个占住空屋里待了,就这样。”很快她就挂掉电话,回到她的老地方。

我给她做了晚饭,要求她必须摘掉耳塞。

我对她说:“昨晚在楼下人行道边上的人是你吗?”

她点点头,垂下眼帘。

“我看到他离开了。”她开口说。我想,这不是问题。无非是又一个成人世界的表现,而她永远—我确信她肯定—无法理解。

“你说的这个占住空屋,是什么样的?”

“哦,就是个空屋。”

“有各种各样的空屋。我之前做过一整个系列的报道文章,说不定知道呢。”

“我只不过是去了其中一个,”她获胜似的说,带点嘲弄的口吻,很叫人讨厌,好像我要跟她抢空屋一样。

和往常一样,我不得不提醒自己,这孩子疯了,至少离发疯不远了。

“他们都是规矩人。”她嚷嚷起来,听起来很像我姐姐和姐夫,他们把人分为两类:要么是规矩人,要么不是规矩人,前一类人会得到乔姬娜和汤姆最真诚的祝福。“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凯特边说边狼吞虎咽吃掉昨晚剩下的所有炖菜,拿起大块的法式面包刮扫着盘子,吃得干干净净。

“你的意思是,他们对你很好,不像我,不像你姐姐,不像你父母,对吗?”

“他们根据人们的本性来评价人。”她一本正经地强调,还用她周末刚学来的方式,朝我使了个批评的眼色。

“听你这么一说我挺高兴的,但他们是谁呢,拥有这么完美,这么即时的判断力?”

“他认出我来了,在我到—你知道的,我到帕丁顿你这儿的时候。我到帕丁顿车站打算回家,但是他看见我了,说“你好”。我说“你好”。他说,你在这里干吗呢……”

“你说,我姨妈把我丢出了家门,我姐姐吉尔把我撵了出来,现在我不得不回家,回到冷酷讨厌的父母身边去。”

这话果然和她说的一字不差,她有点露怯地尖声一笑,算是承认了,不过听起来还是洋洋得意的。

“所以我跟他去了他的占住空屋。他们每个人都那么友好。”

“嗯,现在你又回到你的坏姨妈家里了,还把所有东西都吃光了。”—她当然没注意到她把所有炖菜都盛进了自己的盘子,包括所有蔬菜,结果我没得吃了,一点都不夸张—“泡个澡怎么样?”

听到这话她站了起来,俨然一个悲剧女王,笑得跟在演戏似的。“我跟他们说了,我说,她说的第一句话会是,去泡个澡。他们就是那样的,我说。”

“原因很简单,凯特。你闻起来糟透了,我可不想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