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0页)

“话说回来,被逼到眼下这分儿上,我还是坚持当初早早就在内心进行的反思,没有改变。大概在我六岁的时候,我就认定我不爱凯特,但是爱贾斯珀。我一直都爱贾斯珀,超过世界上任何人。如果贾斯珀身陷凯特现在这样的困境,那么没错,我会不惜一切,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在马克和我走到一起的时候……”听到这个委婉的说法,我不禁微微一笑,她也注意到了,急不可耐地说下去:“我跟他说,你最好知道生活中还有个贾斯珀,我爱他,希望尽可能多看到他。”

这时她回到她的办公桌,把她黑色的卷发向后甩甩,点燃一支烟。她很少吸烟。这是暴风雨后的平静。

“对我来说,”我说,“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百分之百的简单。你不停地劝自己说,可她会变成什么样!为什么你不能面对现实呢,简?你打算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做凯特的老妈子吗?”

思索一番之后,我谨慎地说:“三年多来,我想差不多快四年了,我看着你的成长变化。你初到我的公寓时,和现在很不一样!”我可不能说,我看着你变成了简姨妈二号!

“嗯,我当然变了。我学到了那么多东西,主要是跟你学的。”

这时候,我总算看出来了,吉尔对她自己彻头彻尾的改变浑然不觉。可能她永远都察觉不了。

“如果我跟凯特说我不收留她了,我敢肯定,她也不会回家。”

“是啊,她会不管白天黑夜,硬缠着我,要来和我住。但我不会答应!”她尖叫道,“你完全不了解那是什么样的。我活到现在,她都在一旁,她就是个豁了口的巨大空洞,吸光了一切,包括我。我这辈子还从没有过什么东西是她不试着抢走的,从来没有。以前是玩具,后来是衣服。一转眼,东西都是凯特的了。妈妈会说,‘可怜的凯特’,然后我的新裙子就没了……”

“她大概想,反正你有那么多别的东西,一条裙子无关紧要。”

“或许有朝一日,我会达到圣人那样的胸怀,但是当时我也就五岁十岁的,一条裙子可是天大的事儿。还有鞋子、唱片。我一向不能拥有什么东西—全都是她的。她的房间堆满了我的东西。后来发展到了朋友。我故意开始交我们圈子外的朋友。那感觉棒极了。不单是发现了世界可不只是由英国中产阶级组成的,这一发现当然很有用,因为从亲爱的爸爸妈妈那里我可永远不会对此产生怀疑。但突然间,你猜怎么着?我的小凯特也来了。她有她的本事,也许是她当时有本事,当年岁数小,正好可以撒娇卖萌。我那时讶异极了,大家怎么就看不出她在干吗—净紧跟着我不放。‘你妹妹凯特,’人们会说,‘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想如果凯特也来的话,对你来说该有多好。’没多久,凯特就出现得比我还勤。这样的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我没法拥有专属自己的朋友。从来没有。有一次我问妈妈,我能不能去找学校里认识的一个朋友玩两个月,我很喜欢她,她住在戈尔韦[22]。玩上一整个暑假。你猜怎么着,我在那儿还没待上一个星期,凯特就出现了。她搭便车来的。她一点儿都不拘束,跟在自己家里似的,讨人家父母欢心,在别人家里很能派得上用场……”

“你的意思是,她在家里能派得上用场?”

“哦,简,她当然能了,她想要的时候就能。”

“我大大放心了。不能和不会可不一样。”

“重点是,待满两周以后,我离开爱尔兰回家去,心里想,没关系,让她抢我可爱的朋友们好了,我可以在家太太平平地安度一个月,可这时候她又跟在我后面回来了。”

“我开始理解了,她现在住在我的公寓肯定让你感到很气恼。”

“没错。”

“不过你在我那儿住的时候,她可一次也没来过啊。足足有三年呢。”

“因为那条虫最终又蠢蠢欲动了。我告诉妈妈,要是凯特跟着我来,我就杀了她。我跟凯特说,如果我发现她出现在你公寓的话,我会—”

“怎么样?”我对这最后的警告会是什么还真挺感兴趣,但吉尔只是摇了摇头,喘不过气,也说不出话,整个人已经筋疲力尽。她面色苍白,吸紧了鼻孔,看起来就是个可怜的小东西,脆弱得不堪一击—当她缓不过神来的时候,和凯特不无相像。

“如果我叫凯特现在走,我想她一个星期之内就会落到警察手上。”

“对,很有可能。故意的。”

“你不觉得这有什么要紧?”

她不耐烦地摇摇头,做了个姿势,表示她“受够了”。

今天,我和理查德见面,一起吃顿快餐。我们的夏日已经跟随乌云和冷雨而去。我们到了一家麦当劳,汉堡美味可口,我们拉着手不放开。外头大雨如注。

“简娜,”理查德说,“假如我们出去一周,你觉得怎么样?当然,我多想说永远离开。不过也就只能一个礼拜。”

“什么时候?”我说。他放声笑了起来,这时候我还一知半解。

“眼下的状况很不容易应对。”我说。头一回跟他谈到菲丽丝,谈到查理,谈到吉尔,还谈起《莉莉丝》。我说了整整一顿午饭时间,全身心投入到讲述之中,尤其是近来这段时间的情形实在值得大谈特谈。而且,毕竟,这是我的生活……我注意到他坐着的时候向后靠着,双臂交叉,专注地观察我,而我坐在那里,自然是谈得兴致勃勃:菲丽丝的宝宝,查理当了父亲,所有的情况。他脸上有某种很确定的东西。深情款款,是的。爱—是的,我觉得是。温暖亲近的样子,却也很疏离。我不是说我们的感受中有任何缺失不足,但是感觉他经过一番评估,在作出判断。我听见自己期期艾艾、充满歉意地说:“说到底,这是我的生活。”

他伸出灵活有力的手,压在我戴满戒指、指甲油涂得很漂亮的手上—他就这样一直按着我的手,一边说道:“话说回来,你能给我腾出一星期来吗?”

“为什么非要现在不可?不能等到下个月吗?”

这些话扎进我们俩心里,让人痛苦不堪,因为他的回答恰恰会把我们带入这么一个两难境地,而那正是我们多数时间都在尽力避免的。因为我还问了,你又要走了吗?我一直非常小心,不让自己产生任何这类的想法。眼下我没有这样的想法,以后也终究不会在这样的想法中幸存—不过这一切终将结束,他快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