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0页)

“好吧,可你呢?”

又一阵沉默。“这么说吧,简娜。我到那儿去就是个错误。现在我明白了。你是对的。你听到这话肯定很开心。对你来说,保持正确是多么重要啊。”

起先我感到的是痛楚,是替她痛心。我坐在那里,一次次费力地搜寻某种无穷无尽又行之有效的精力的踪迹,那曾是她的特质。我这才意识到,对我来说,乔伊丝的意义多么重大,因为她随意慷慨地挥洒她旺盛的精力,给周围的一切带来勃勃生机。哦,如今她已经变得小心谨慎,注意分寸了……接着,我为自己感到悲痛。是的,我们当然总是说出所思所想,丝毫没有遮掩;我们对彼此的批评,在外人听来,肯定觉得像是—嗯,像是给家庭生活注入生命活力的大实话。但眼下却不一样了,现在是对缺点的恶意攻击。

过了一会儿,我说:“可还有《莉莉丝》呢,我们很希望你回来。”

“你不明白,一旦做错一件事,就会有接二连三的后果,而且—事情就是这样!”

“我是不明白。你可以做出努力,把自己从那里拽出来,回到这里。”

她脸上的微笑中带着恼怒,甚至有点怀恨在心的感觉。“问题是怎么努力,”她说,“我做不到。我累死了。”正当我犹豫着怎么接话的时候,她又说:“哦,别说了,简娜。你不明白的。看看你,端坐在那里,整个人胖乎乎乐呵呵的,像只吃饱了奶油的猫。”

她匆匆把手伸向手提包,拿出一小包质量很好的纸巾,稍事擦拭和轻拍,迅速补好妆。

“好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所有东西都一古脑儿扫进包里,眼前倒是清爽了,可包里一塌糊涂。她坐直了身子,显得一本正经的,看来适应了当前的局面,神态自若。“你还是自得其乐,住在你那无懈可击的公寓里。我听说,每次你要彻底告别《莉莉丝》,结果不出一个月就又回去了。”

我示意侍者结账,付了钱。她没提出分担费用,因为她什么都没注意到,只盯着自己的痛苦。

我指定的这个隐蔽角落里的桌位,前面摆了一大堆花,侍者们和装满菜肴的餐车绕过这堆花,在外头忙碌拥挤的区域进进出出。我们离开这个位子,走上大街。

“做不到,对吧?”她郑重其事地说,这一次她脸上的微笑是为了显得友好。

“是啊。”

“要是回去之前还有空的话,我再打电话给你。不过等我把父亲安顿下来,估计也剩不了多少时间做什么事了。等我到了那把年纪,就跳窗算了。哦,对了,我想起来,你对这方面的议题有着很前卫的想法,没错吧?嗯,真有你的!”

后来她沿着人行道走远了,而我站在原地,感到难以置信。我们俩不可能以这样的方式分别,如同仇敌一般,至少似乎对彼此很反感。

我注视着她,见她放慢了脚步,我差点要追上她,说一句:那又怎样?但我无法动弹。她停了下来。街灯下的她小小的,孑然一身。户外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过各家餐馆让客人们称心如意的素净门面都照得亮堂堂的,对着夏洛特大街。

我看见乔伊丝转过身,略一迟疑,又折了回来。我一寸都没挪动。她在我面前停下脚步。我们彼此对视。她的巴掌小脸看起来憔悴不堪,是因为生气而憔悴吗?不,是因为悲伤。

她换了一种口气,那种我们鲜少使用也难得听到的腔调,她仿佛是在仔细聆听着自己,甚至还有点出乎自己的意料,说:“聪明的简娜,没有要孩子。”

我没有预料到这样的话,她说这话太伤人了。我叫道:“乔伊丝,你可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不能?我就是要这么说。明智的简娜,你一个孩子也没有。”她微微一笑,总算是真心诚意地笑了,虽说够惨淡的,却不失友好。她说:“我会写信的。”这回她转身径直走开,轻快矫捷,泰然自若。

情况就是那样。

办公室乱作一团,陷入混战。都是因为查理,要不是他那么过客匆匆的话……但他向来如此,只是因为到了危急关头,才觉得这是个要紧的问题。查理本来应该出现的位置上眼下却空空荡荡。菲丽丝在家,查理不来上班,吉尔和我包揽一切事务—我们从其他各个部门借用人手,才把事情做完,但着实是忙疯了。

我今天打电话给查理说:“查理,我知道你是总编,但我发誓,如果你不来上班,我就叫你卷铺盖走人。”

“哦,人人都知道是谁在管理《莉莉丝》。”他语调轻松地说。我能听到背景声里有婴儿的哭声。“你能听到卡罗琳的声音吗?”他询问起我来,“她那两叶肺多有力啊!”

“查理,不带这样的。”

一阵沉默。“好吧,简,我要休假。”

“你不能就这样抛弃我们。”

“你到底扛不扛?”

“那不是关键。”

“我看就是。对我来说,这可是重要的事。”

“在你某一任妻子生孩子的时候?”

“是现在,现在,现在。”查理说,长辈般慈祥。

“你设想一下,要是我对你说,我身上发生了重要的事情,迄今为止我记忆中最重要的事情。我得抽空去和这个人见面……《莉莉丝》可以不管不顾,放一边去。”

“你是说真的吗,简娜?好事情啊。”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听着这一切,吉尔笑了。“我可不认为,能指望像我这样年纪轻轻的人单枪匹马来管理《莉莉丝》。”

“我说过该让你单枪匹马上阵吗?倒不是说你不行。”

“你忘了吧,下周在阿姆斯特丹有场时尚组织大会。”

“哦,不,我真给忘了。好吧,我去不了。”

“《莉莉丝》有过缺席的时候吗?”

“没有。”

吉尔和我坐下,进退两难。我们倒还大笑起来,有点兴奋。

“对了,”我说,“你可以去!”

“不行,我不能去。查理可以去,菲丽丝可以去,但我可不行,我没有经验,你心里清楚的。”

“没错。”

“可这怎么着都不行呀。”我顿了顿。我是指我硬着头皮去阿姆斯特丹,而没和理查德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