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5页)
“对,我同意,”汉娜说,“如果不是查理,那也会是别人。”话里没有蔑视的意思,纯粹只是个评价,尽管我对此感到心烦意乱。“那就是为什么我是我们团体中的怪人—怪女人。”她微笑着更正自己的话。“我说姐妹们,你们搞错了。菲丽丝不会屈就于我们中的哪一个。你知道,她很有魅力,”她解释说,“不止一个姑娘爱上了她。不是我,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不过我挺喜欢她的,就是觉得她犯傻了。”
吉尔马上咄咄逼人地说:“如果这是她想要的,为什么说她犯傻?”听到这句话我顿时明白了,吉尔已经因为马克而受到了汉娜的抨击。我有点好奇,她们会觉得他哪里不好—马克这年轻人做派现代,认同男女平等,认为分担家务理所应当,大家职责平等。不过,生为男人本身就是罪过。
吉尔好像受到了冒犯,冲我一笑,她不是演戏,而是真心诚意地笑。她到底年纪还轻,还经常会一惊一乍:“她们跑到查理那里,说他在压榨菲丽丝,拿她的工资去赡养他的前妻。”
我说:“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啊。”
“还不是一样,”吉尔说,“我觉得很糟糕。她们打电话给查理,要求见他,他说他对她们没什么好说的,她们在街上跟踪他,他本来上出租车是要甩掉她们,结果她们纵身跟他进了出租车,还骂他是个剥削人的坏蛋。”
“那查理什么反应?”
“据她们说,他威胁她们要报警。”
“真的吗?”我问汉娜,因为这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知道我不会相信。“我不知道。”然后她甩甩那头乌黑亮丽的头发,伸手拿了支烟,示意她已经受够了,点评道:“听起来有点过头了,我也觉得,但她们很关心菲丽丝。”
“她自己选的啊。”我又说了一遍。她又一次表示反驳,这回是摇摇头,因为她一口气吸进了太多烟。只有她吸烟的时候,大家才会看到汉娜有压力,需要抽两口放松放松。
“这些情况我一点都不了解,”我说道,“但会跟我提起的人,只可能是菲丽丝,因为查理肯定不会说起。”说完这话,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么一幅画面:和蔼可亲的查理和两个姐妹困在一辆出租车里,她们不停地尖叫着,车子还在向前开。我不禁大笑起来,尽管这笑很不合适,因为吉尔那么心急如焚,充满戒备。我笑啊笑的,吉尔在一旁飞快地打字,生我的气;而双腿黝黑结实的汉娜,稳稳地站在窗前,吸着烟看向窗外。
等我笑够了,她下结论说:“这对菲丽丝来说可不好笑,对查理来说也不好笑,对那两个去围追堵截查理的姐妹来说,同样不好笑。”
“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够糟的了。”我说。“现在我该回家去了。你有没有凯特的消息?”我问吉尔。
“她每天都打电话来。我确实都跟她提出说我过去看看的,简娜。”随后又有点抱歉地补充道:“我想有其他人在那儿。她打电话来问你什么时候回家,有人教她问些什么。”
“我明白了。”
“希望你明白。”吉尔义正词严地说。
汉娜说:“有一回我跟她说过话。我请她到我们群居村来。”
这突如其来的新信息让我一时难以消化,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说:“再见了,明天见。”
回到家我自然忐忑不安,预料不到会是什么局面。凯特缩在她的沙发一角,塞着耳机线。我进门的时候,她很不争气地面露喜色,自觉地摘掉了耳机。她站起身,犹豫不决地朝我走来。我拥抱了她,有史以来的第一次。抱在我臂弯里的,是个小胖妞。
“哦,简姨妈,”凯特抽着鼻子说,“感觉好久了啊。”
我从她肩头上方环顾四周,马上知道有人在这里睡过觉了。黄色的椅子脏兮兮的,上面有香烟烧到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大麻的味道。我看到椅子底下有个装满烟头的茶盘,里头还有面包皮。我能感觉到她紧张起来,知道我在四处张望,发现了……“没关系,凯特。”我说完,她放下了心中的石头,泪流满面,然后泪中带笑,缩回了身子,又跌坐到她那个角落,双腿略微分开,裹着厚厚的黑裤子,看着像两只肥嘟嘟的小黑狗。她穿着一件蓬松的白色针织衫—我的衣服。她把耳机线往耳朵里一塞,冲我笑笑表示感激,然后就沉浸到她嘈杂的世界中去了。
就这样,凌晨一点钟,我坐在这儿。凯特已经上床了。我打了电话给布朗夫人,提出给她一大笔额外的报酬,请她明天来打扫卫生。我的衣服都收齐了,等着送去洗衣店,包括给可怜虫凯特穿过的那些衣服。我就要上床了,铺着纯白床单的床;我已经结束了今天的生活,明天就是周五,理查德会打电话……
理查德没有打电话来。整整一天,我都像个黑人一样卖力工作。我跟吉尔说:“我一直像个黑人一样干活。”她说:“简娜,你可不许说这样的话。”我说:“为什么不行?全世界范围内,黑人的实际状况就是—他们不得不给所有人干脏活累活,我觉得就是这样。为什么不能说像个黑人一样干活?我这纯属客观描述,没有冒犯的意思。”
“好像你不明白为什么不行!”吉尔说。
“哦,好吧,我明白为什么不行,可这儿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嘛。”
查理早就出去和我们一个重要的广告商吃午饭了。在他走之前,我看见他把一杳菲丽丝和卡罗琳新拍的照片悄悄塞进口袋里。他察觉到我目睹了这一幕,大大方方地笑了。
汉娜已经去参加“职业妇女午餐会”了。我早就公开说过,她得学会应付处理这样的状况,“起码要坚持几个月时间”—指的是(理查德还在我生活中的)最近这段时期,但我真实的意图是让自己全身而退。不过我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我坐在这儿仰望晴朗无比的夜空,没有一丝云彩,只有一弯黄月牙儿和三两颗醒目的星星。楼底下,有只猫在暗夜中叫春。我想要的,只不过是和他在一起,只是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周末本来指望和理查德一起过,结果却落得独自一人。昨天是星期六,我叫醒凯特,说我打算去购物,可能会给自己买条裙子,在外面吃个午饭。我问她想不想和我一块儿去。天气很热,紧随烈日脚步的,是弥漫在伦敦大街小巷的懒洋洋的宽厚气息。我站在凯特床边,俯看着她;她仰面注视我,还迷迷糊糊的,我想到查理如何靠近他女儿的婴儿床,感觉到他自己的身形过分庞大。和凯特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透过她的双眼看到自己:自信,随性,身材高大,咄咄逼人。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气势逼人,我坐到她床边。她躺在床罩上面,衣服穿得好好的,一件都没脱。她闻上去一股酸臭味。我之所以约她和我一起过这一天,是因为我从阿姆斯特丹回来的时候那个不由自主的拥抱,我觉得那个拥抱标志着我们进入了新的阶段。什么的新阶段?疼爱之情?姐妹般的情谊!但她那张苍白模糊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充满了疑虑。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那他在哪里呢?”这话叫我吃了一惊,因为她以前从来没有盘问过我。要保护自己和理查德的本能反应迅速占了上风,我说:“凯特,那不关你的事。”我从床边起身,因为自己生了气而感到很沮丧。我站在窗边往下看,却对一切都是视而不见,因为我注意到凯特扭过头来看我,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一点都不含糊。最让我心烦意乱的是,看得出来—现在才发现已经太迟了—凯特的提问,意味着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在想,或者更贴切地说是她觉得,自从她进入我生活的那一天起,我就应该为了她放弃别的一切,要么就是我应该在去见理查德的时候,把她也带上。她当然那么觉得,因为她真的还是个小女孩。很可能这就是她对住在这里、对我最强烈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