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6页)
“没错,但做善事都是针对老人家啦,瘾君子啦,失足少年啦,那样的人。”
“如果凯特不是失足少年,那她是什么?”
“话虽然不假,但她是自己人,你不明白吗?她不是在外面受苦受难。我父母不可能施舍行善或者给予关爱之后,就说拜拜回家了。她达不到要求。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她让他们觉得很失败,而他们不能接受失败。”
“那你跟我说说,你觉得他们内心对凯特有什么长远打算?让她一辈子都在我家里赖着?是,是,用不着跟我说,是我自找的。但他们觉得接下去会怎么样?”
“他们不会想。他们告诉自己,凯特只是比较晚熟,起步较晚,差不多这种思路。”
“好吧,可能她真是。”
我陷入了沉默。
又听到一句:“汉娜觉得凯特应该到她们的群居村去。”
我看着汉娜。
她说:“和你在一起,真是她最糟糕的情况了。”
“你确定吗?”
“她达不到你的要求,就跟她达不到她父母的要求一样。”
“可汉娜你呢,不管从什么方面来说,你都不会是凯特这种水准!”
“是啊,”汉娜说,“我是不会,但是我们群居村有十个女人呢,有些人跟凯特一样。这样的人需要时间。”
“我可不会把她赶出去。”
“你当然不能把她赶出去,”汉娜下达了命令,“不过她会离开的,没错吧?”
“会吗?”
“你不爱她。”汉娜说,倒不是要批评我。
“我觉得我喜欢她,虽然喜欢的方式确实乏味,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让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好像是陷入了迷雾当中。”
“好吧,你有体会了,”吉尔说,“但是谁没有那种感觉呢?”话里有点要跟汉娜挑战的意味。汉娜笑而不语,看来比我们更了解情况。
不过,现在我已经告诉了凯特,我会把她丢出去—如果再发生那种事的话。
爱!爱!爱!
我爱吉尔,可我不爱凯特。我爱理查德。我很快就极其喜欢汉娜。我对查理感到由衷的喜爱。我对马克颇有好感。我非常喜欢菲丽丝,尽管一开始我不喜欢她。我爱过乔伊丝—哦,是的,我以前爱她,毋庸置疑,但现在,那些爱都上哪儿去了?弗莱迪呢?不,我不爱弗莱迪。今晚我的心又痛了,疼痛不已。明天我就要见理查德了,我的心应该跳跃得像麻雀一样欢快才是。
今天早上,我很庆幸自己在大的那间办公室里办公,避开汉娜和吉尔这两个眼神犀利的女人。查理和我讨论了那篇有关六十年代这一遥远时代的文章,还拿上百件好玩的琐碎往事来逗我开心。与此同时,我的内心乱作一团,像个青春少女一样,在思念着理查德。往常在约会之前,我总是体温快速上升,知道我们见了面就会觉得平静又愉快,但是今天等着去见他的感觉却完全不是那样。我焦虑急切,坐立不安,谁都不会将这样的状态说成是身心愉悦。所谓爱情!太痛苦了。我今天早上的情绪和昨晚写那篇言辞尖刻的日记时截然相反:当时是想既然我不爱弗莱迪,那就更好了。如果爱是备受折磨,以及一大堆一无是处的情绪,那又何苦……弗莱迪受到折磨了吗?哦,那正是我忍受不了的,那种感觉越发逼近,不断涌上心头,着实让我难以面对。
我早早地去了苏荷广场。天气潮湿,也没什么风。天空看起来雾蒙晦暗的样子。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让焦虑消散退去。但就在步入广场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理查德,他独自坐在长椅一端。他没料到我会来得这么早。我眼前的这个中年男子凝视着在花坛里觅食的几只鸽子,显然很疲惫。我在他身边坐下,他好像以为来者是不速之客,抬头看了看,然后微微一笑,整个身体仿佛这么一转过来就充满了能量。他伸出手臂将我搂住。我们就这般坐了一阵,后来我听到他一声叹息,我们分开来坐坐好。
“两周了。”他似乎语带责备。
“两周了。”我也指责道。
“阿姆斯特丹怎么样?”
“老样子呗。”对我而言,那无非是不得不应付的事,不想多谈;我想了解美国的情况,波士顿的情况。我说:“美国怎么样?”
他换了换双腿的位置,少了几分底气,说:“我是不得已才去的。好吧,我知道应该一五一十都告诉你。不过我们先上酒吧去,稍微缓冲一下,免得给命运的力量伤到了。”
我们一道起身走出广场,我只听自己心急如焚地问:“什么命运?你又要离开吗?”
“还没到时候呢。”
这话不足以让我平息下来。在去往我们的酒吧的一路上,我心里想的其实是,如果终究要结束,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但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有两周时间没和理查德在一起了,我们经常碰面时那种点滴消解的渴求,在今天却好像一时积聚得太多,结果现在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制止不了那股折磨人的疼痛。那时候,在灼热又曚昽的阳光下,在潮湿的暑气中,痛楚和渴求似乎都涌上了我心头,即便有理查德在也承受不住。我别无他求,只想摆脱这份负担,这阵疼痛。
我们的老位子空着,我们挤进酒吧,低坐在周围那一大帮吃午饭的嘈杂人等中。
“什么命运?”我一坐下来就问。
他扑哧一笑,意思是某人的言行完全不出所料,或许算得上惹人怜爱,但也未免太没想象力了。我说:“突然间我就受不了了,但受不了什么?要是我知道的话就好了……”
“我完全理解。”他从吧台拿了两杯双份威士忌,是酒保照他点头吩咐的“老规矩”摆上来的。他递给我一杯:“喝掉。”
“我想了解情况。”
“没错。先说说阿姆斯特丹,我想了解情况。是的,我一直说不,不,不要,我们别,但是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多地思量你的生活。我对你一无所知,我感到又嫉妒又羡慕。”
“我也嫉恨得很……我可从来没嫉恨过……”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我知道嫉恨什么:嫉恨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我没有看他,只是轻声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我觉得,我没这样爱过……”我能够感受到他在密切注视我的脸,他那热烈的眼神期待着我抬头,可我做不到。我害怕看见他脸上可能会出现的神情。我很清楚,那会是某种痛苦,虽然那痛苦并不是因我而起。哦,我们的思绪在彼此间来回飘荡,速度飞快,两个人所想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