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8/19页)

保罗·D什么也没说,于是两个男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这对我来说很费劲,”斯坦普说,“可我非干不可。我得跟你说两件事。我先挑容易的。”

保罗·D格格一笑。“要是连你都费劲,那还不得把我给宰了。”

“不,不。不是那种事。我来找你是请求原谅。来道歉。”

“为什么?”保罗·D把手伸到外衣兜里找酒瓶子。

“你随便挑一座房子,随便哪一座黑人住的房子。辛辛那提所有的房子。随便挑吧,哪家都会欢迎你去住。我道歉是因为他们没主动邀请你。可你到谁那儿去都会受欢迎。我的房子就是你的房子。约翰和艾拉,女士小姐,埃保·伍德拉夫,威利·派克—随便谁。你挑吧。你不能睡在地下室里,我为你睡过的每一夜道歉。我不知道那个牧师怎么会允许你这么做。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

“吁——斯坦普。他主动邀请了。”

“是吗?嗯?”

“嗯。我想,我不想,我只想自己有个地方。他邀请了。我每次见他他都再邀请一遍。”

“那好得多。我以为人人都发疯了。”

保罗·D摇了摇头。“就我自己。”

“你计划怎么办?”

“噢,没错。我有大计划哩。”他举起瓶子灌了两口。

任何酒瓶里的计划都长不了,斯坦普心想,可他从个人经验中得知,告诉一个醉汉别喝毫无意义。他挖了挖鼻孔,开始考虑怎样转到他要说的第二件事情上。今天很少有人出门。运河结冻了,所以交通也停止了。他们听见一匹马走近的嘚嘚声。骑马的坐在一个很高的东部马鞍上,可身上的其他打扮全是俄亥俄河谷的。他路过时看了看他们,忽然勒住了马,走上通向教堂的小道。他向前探着身子。

“嘿。”他叫道。

斯坦普把绸带放进口袋。“什么,先生?”

“我在找一个叫朱蒂的姑娘。在屠宰场那边干活儿。”

“我想我不认识她。不认识,先生。”

“据说住在普朗克路。”

“普朗克路。是的,先生。那在北边一点。一英里远吧,大概。”

“你不认识她?朱蒂。在屠宰场里干活儿。”

“不,先生,可我知道普朗克路。大概朝北边走一英里路。”

保罗·D拧开瓶子灌了起来。那个骑马的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斯坦普·沛德。他撒开右手的缰绳,把马头拨向大路,随后改变主意又回来了。

“你看,”他对保罗·D说,“那上头有个十字架,所以我估计这儿是个教堂,要么曾经是。依我看,你应该放尊重些,听懂没有?”

“是,先生,”斯坦普道,“你这话说得对。我就是来跟他说这个的。就是这个。”

骑马的吧嗒了一下舌头,打马走了。斯坦普用右手的两个手指在左手掌上画着小圆圈。“你得挑了,”他说,“随便挑。要是你想去的话,他们会欢迎你的。我的房子。艾拉。威利·派克。我们的地方都不宽绰,可再加个人没问题。你要是能,就付点儿什么,不能就算了。考虑一下吧。你是个成人。我不能逼你干你不想干的事,可是考虑一下吧。”

保罗·D什么都没说。

“要是我伤过你,我是来改错的。”

“用不着。根本用不着。”

一个女人带着四个孩子,打路的另一边走过。她笑着挥挥手。“嗨——我就不停了。会上再见。”

“我会去的。”斯坦普回了她的问候。“还有一个人,”他转身对保罗·D说道,“斯克瑞普切·伍德拉夫,埃保的姐姐。在刷子和油烛工厂做工。你会认识的。在这儿附近待久了,你就会知道没有比这儿的这帮黑人更亲切的了。骄傲,呃,那有点让他们难受。他们要是觉得谁太骄傲了,就可能说长道短,不过说到底,他们是好人,谁都会收留你。”

“朱蒂呢?她会收留我吗?”

“这要看看了。你想什么呢?”

“你认识朱蒂?”

“朱蒂丝。我谁都认识。”

“普朗克路上的?”

“我谁都认识。”

“是吗?她会收留我吗?”

斯坦普弯腰解开鞋带。十二个黑绊钩在底下,一边六个;顶头是四对鞋眼。他把鞋带全都解开,小心地安顿好鞋舌头,又把鞋带穿回去。穿进鞋眼之前,他用手指头捻了捻鞋带头。

“我来告诉你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扣和结都紧紧地系好了。“他们叫我约书亚。”他说,“我给自己重新起了个名字,”他说,“我要告诉你我为什么这样做。”于是,他对他讲起了瓦施蒂。“那段时间我从来没碰过她。一次也没有。几乎有一年。那事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在播种,结束时已经在收割了。觉着还要长一些似的。我本该杀了他。她说不行,可我真该杀了他。我没有现在这么有耐心,可我估计别人也不会这么有耐心——他自己的媳妇呀。我在心里憋着,看她是不是比我还能忍。白天,瓦施蒂和我一起在田里干活儿,可时不常地,她就会一整夜不在。我从来不碰她,一天里我对她说不上三个字,他妈的。我利用所有靠近大房子的机会去见她,那小主人的妻子。他还只不过是个男孩。十七岁吧,可能二十。我终于看见了她,站在后院的篱笆下面,端着一杯水。她一边喝,一边盯着院子外面。我走过去。保持一段距离,摘下帽子。我说:‘对不起,小姐。对不起。’她转过身来看。我笑了。‘对不起。你见到瓦施蒂了吗?我媳妇瓦施蒂?’她是个小不点儿。黑头发。脸还没我的巴掌大。她说:‘什么?瓦施蒂?’我说:‘是的,太太,瓦施蒂。我媳妇。她说她欠你们一些鸡蛋。你知道她带来了吗?你见过她就会认得她。脖子上系一条黑绸带。’当时她就脸红起来,于是我知道她知道了。是他给瓦施蒂戴的那个。黑绸带上拴个贝壳。她每次到他那里去总戴着它。我又戴上帽子。‘你见到她就告诉她我需要她。谢谢你。谢谢你,太太。’我在她开口之前退了回去。直到我走到几棵树后面,我才敢回头看上一眼。她还像我离开时那样站着,盯着她的水杯。我以为事情会比实际上更让我满意。我以为瓦施蒂会停下来,可她接着去。直到有一天早上,她走进来,坐在窗前。一个星期天。我们星期天在我们自己的园子里干活儿。她坐在窗前往外眺望。‘我回来了,’她说,‘我回来了,约什(约书亚的昵称。)。’我看着她的后脖子。她的脖子真细。我决定扭断它。你知道,像撅断根树枝——就嘎巴一下。我一直没情绪,可那是我最没情绪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