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8/11页)
“铁道”托米竭力让议论声低些,好听清播音员的最后一个音节。没多会儿,消息就播完了,因为播音员没有多作推测,而事实本来就挺少。当播音员接着播其他新闻时,理发馆里爆发出高声谈论。刚才竭力让他们安静点的“铁道”托米,现在自己一言不发了,朝他那磨剃刀的皮带走去。这时“医院”托米则尽量让他的顾客坐在椅子里。波特、吉他、看门的弗雷迪一个个勃然大怒,满屋子高声说着气话。除去奶娃之外,只有“铁道”托米和“纽约州”保持沉默。“铁道”托米正在专心致志地磨剃刀,“纽约州”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甚至可能是个哑巴,尽管谁也说不准他到底是不是哑巴,不过他头脑简单却是毫无疑问的。
奶娃努力捕捉着交错进行的谈话。
“日报上会登出来的。”
“也许会登,也许不登。”波特说。
“已经广播了,应该登报的!”弗雷迪说。
“白人报纸才不登这种新闻呢。除非他强奸了人。”
“你赌什么?要是见了报你赌什么?”弗雷迪说。
“你输得起的东西我都可以赌。”波特回答说。
“那你准备好赌五块钱吧。”
“别忙,”波特嚷道,“说一下在哪儿。”
“‘哪儿’,你说在哪儿?我说登在日报上,我就赢五块。”
“在体育运动版吗?”“医院”托米问道。
“还是在幽默谐趣版?”尼罗·布朗说。
“都不是,伙计。在头版。我打五块钱的赌,一定在头版。”
“有他妈的什么区别?”吉他嚷着,“一个小伙子让人大卸八块了,可你们却站在这儿争论什么臭白人是不是会把这事登在报上。他给砍了,对不对?他死了,是不是?就因为他冲着斯卡莱特·奥哈拉(《飘》中的女主角,旧译“郝思嘉”,这里泛指南方白种女人。)那骚娘们吹口哨。”
“他干吗要这么干呢?”弗雷迪问道,“明明知道他是在密西西比嘛。他以为那是什么地方呢?是汤姆·索亚(马克·吐温创作的小说《汤姆· 索亚历险记》中的主人公。)的土地吗?”
“他就这么吹了口哨!就为这个!”吉他发火了,“他就为这个得死吗?”
“他是北方人,”弗雷迪说道,“跑到戴脚镣的地方去表现了不起。见鬼,他以为他算老几?”
“他以为他是个人,就这么回事。”“铁道”托米说。
“是啊,可他错了,”弗雷迪说,“在戴脚镣的地方是没有黑人的。”
“没有才见鬼。”吉他说。
“谁?”弗雷迪问。
“梯尔。就是他。”
“他死了。死人是不算人的。死人只是尸体。如此而已。一具尸体。”
“一个活着的胆小鬼也不能算人。”波特说。
“你说谁?”弗雷迪马上把人身攻击接过去了。
“要平心静气,你们俩。”“医院”托米说。
“说你!”波特喊道。
“你管我叫胆小鬼?”弗雷迪想先弄清事实。
“要是这顶帽子合适,就戴在你那生锈的脑袋上吧。”
“你们要是再这么嚷嚷下去,就全给我滚出我的理发馆。”
“给那黑鬼一点教训。”波特说。
“我现在可是说正经的,”“医院”托米接着说,“你们这样吵吵嚷嚷毫无道理。小伙子已经死了。他妈妈在放声大哭,不让他们埋他。街上黑人流的血该够多的了。你们要是想放血,就去把害他的那帮臭白人的血放一放吧。”
“哦,他们会抓住凶手的。”沃尔特斯说。
“抓住他们?抓住他们?”波特感到吃惊,“是你他妈的脑子里想出来的?他们会抓住凶手,是啊,然后给他们开个大庆功会,再给每人一枚奖章。”
“是的。全城还要来一次游行。”尼罗说。
“他们得抓凶手。”
“你说他们得抓凶手。你认为他们会有时间吗?你到死也看不到的!”
“怎么能不给他们时间呢?”沃尔特斯的声音又高又不自然。
“怎么?就是不给,就这么回事。”波特烦躁地摆弄着表链。
“可是现在已经弄得满城风雨了。全国到处都知道了。法律终归是法律啊。”
“你想打赌吗?我这儿可有现款!”
“你真傻,伙计。真傻。根本就没有给黑人保障的法律,送他坐电椅除外。”吉他说。
“他们说梯尔身上有刀。”弗雷迪说。
“他们总是这么说。他可能有一卷口香糖,他们会发誓说那是一颗手榴弹。”
“我还是认为他应该闭着他的嘴别说话。”弗雷迪说。
“你应该闭上你的嘴。”吉他回敬他说。
“嗨,伙计!”弗雷迪再次感到了威胁。
“南方是个坏地方,”波特说,“坏地方。美国这么些年就没什么变化。我敢说他爹就在太平洋的什么地方把他的蛋给弄破了。”
“要是它们还没被弄破的话,那些臭白人会把这事负责到底的。还记得一九一八年那些士兵的事吗?”
“哦,别把那些全抖搂出来吧……”
人们开始追述那些暴行,先谈起他们听过的故事,后来又谈到亲眼所见的事实,最后扯到他们亲身经受的事情。伴随着逗趣,个人所受的屈辱和由此引起的愤怒经由叙述变成了刺痛。后来他们哄堂大笑,笑奔跑的速度,笑摆出的姿势,笑那些想出来的避免威胁他们人格或男子汉气概的诡计妙招。只有“纽约州”一人没笑。他手里握着扫帚,耷拉着嘴唇,脸上是一副像十岁孩童般聪明透顶的样子。
再有就是吉他。他身上生气勃勃的劲头不见了,只有目光中还闪烁着一点痕迹。奶娃等到他又集中起注意力。然后他们俩就出了屋,沿街默默地走着。
“怎么回事?你进门的时候,样子疲乏透了。”
“没什么事,”奶娃说,“我们到哪儿去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