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自由热带稀树草原与第九王国(第13/19页)

留在这路途上吧,反正你久久也不会碰到什么人,左右两边那些神秘的男人就是刺柏丛,它们护送着你,一再成群结队地簇拥向远方那无生机的热带稀树草原里。几小时、几天、几年以后,你站在一棵白花绽放的野樱桃树前,第一朵花上是只蜜蜂,第二朵上是只丸花蜂,第三朵上是只苍蝇,第四朵上是几只蚂蚁,第五朵上是只甲虫,第六朵上是只蝴蝶。远处的路上有像水洼一样的东西闪闪发光,原来是一条银色的蛇皮。经过一排排大柴垛,走近仔细一看,全都是伪装起来的武器仓库;经过一个个圆形石堆,它们实际上是通往地下物质储藏库的入口;你用脚一踢,岩石是油毛毡。每走一步,蝗虫就在你面前从中间草丛里飞起。一只死去的、黄黑色的蝾螈在脚前的推车印上微动,几乎让人觉察不到:当你弯下身子时,却发现是一群食尸甲虫拖着尸体移动。第一只大些的动物是只白狐狸,在见过所有那些小生灵以后,一只缠绕在树枝上的睡鼠会使你觉得像一个兄弟。紧接着,你的脸上都会感觉到各个树丛里发出的沙沙声。你的歇息地是一个洞穴,进去时也不需要手电筒,因为从洞穴另一端以及洞顶上方几个孔里透进日光来。在这里,水珠滴在你发热的额头上,一个洞龛里堆着鹌鹑蛋,不是枪弹,而是石球,比在任何一条山涧里都圆滑和明亮。出了洞继续走去时,你把它们拿在手里晃来晃去,它们的气味不同于蝙蝠那臭乎乎的粪堆,你会永远把这气味,把这一排排广泛分支的,黏土似的喀斯特洞穴带进你的房间里。

这时,你可以光着走了。那头野猪,惟一凶悍的黑褐色家伙,它一边咕咕叫着,一边喘息着从右边的矮树丛里钻出来,后面跟着两个兔子大小的崽子,又继续咕咕隆隆地钻进你左边的矮树丛里。它看都不看你一眼。你的两脚踩踏在地上,你的双肩振作起来了,你的眼皮触摸着天空。

到了下一个休息地,寂静中,你听到了一声拖得很长的、预言着不祥的蛙叫:荒漠里一个柔弱而孤独的声音。你会走到近前,来到一片占去了大段路面的水洼旁。水洼清澈见底,上面漂着一根羽毛。在被撕裂成六角形图案的深红色底上,留下了一个个狍子的蹄印和许多鸟儿的足迹,呈箭形,辐射向四面八方,一种需要去破解的楔形文字。你在头顶的天空上看到了类似的东西,在一片小腿肚似的云端里——为我们的卷毛云,有“天空开花了”这样的喀斯特表达,同样像用“大海流动了”来表达我们那不平静的湖一样——,出现了蔚蓝色的一块,形状像你的脚一样。那羽毛会漂动的,那狭长的水洼会在风里缓缓地向前波动,犹如在一片水波粼粼的海浪里一样。伸开四肢躺在水边吧,把你的衣服叠起来当枕头用。你会进入梦乡的。这个沉睡的人一只手塞在蜷在地上的两膝之间,另一只放在耳旁(我们这种被撕裂的眼角,哥哥,就是由倾听所造成的)。在梦里,你听到水洼犹如湖一样,看到那儿的芦苇荡里有一条小舟,拿你的榛条棍当桨划。随之,凭空冒出一条海豚来,背着果实的脊背凹陷成一个灰岩坑。这会是一个恢复精神的短暂睡眠,你会被开始下雨时滴在耳轮上的雨点给唤醒的——再没有更温柔的闹钟了。你立起身来,穿上衣服。你不会脱离这个世界的,而是完全入乡随俗了。真的,这时有一只鸭子从那片热带稀树草原上低飞来到水洼前,轻轻地落下来,在你面前游来游去;一头迷途的奶牛把这水当饮料用。——你一动不动地让雨淋着。你因此显得如此平静,连各种各样的蝴蝶都落在你身上了,一只在膝盖上,另一只在手背上,还有一只遮盖住了你的眉毛。

当你继续穿越喀斯特时,天空又变蓝了(感受“天气”,无非就是依据北方,也就是纳诺山上通常密布的乌云)。这时,树木会顺时针沙沙作响,各有各的特点,而你就会领悟到,为什么听上去尤其清楚和紧迫的橡树呼呼声能够在古代圣贤那里被看做神谕的声音。你会一边听一边记,你写字时的沙沙声会是阳光下最和谐的响声之一。它会把你带回到那数以百计的村庄和城区(喀斯特电影院,喀斯特舞厅,喀斯特的沃利策音乐厅)去。当夜晚到来和天空又阴云密布时,这些村庄和城市在此刻鸦雀无声的荒漠中,从云层这儿和那儿的圆圈形光泽里是可以认出来的。你会在那里受到款待,白面包和喀斯特葡萄酒,还有特别的火腿。你一路上在品尝着它所有的味道,从中间草带的迷迭香越过田边围墙旁的百里香,再到外面热带稀树草原上的刺柏球:你现在不需要更多了。以后,在你的岁月进程中,有一天,你会来到这个地方,在水平线深深的下方,那条沐浴在阳光中的雾带就会是亚得里亚海。你这个熟悉地方情况的人,会在这里分辨出的里雅斯特海湾里的货船和帆船与蒙法尔科内造船厂的吊车、杜伊诺和米拉马尔城堡以及蒂马沃河畔的圣乔瓦尼大教堂的穹顶来。然后,你会在自己脚跟前的灰岩坑底里,在两块岩石之间发现那条实实在在的、多座位的、半是腐烂的小舟连同划桨,并且会不由主地馈赠给它约柜20这个名称,因为它是整体不可分割的部分。此时此刻,你是如此地自由自在。

当然,终归有一天,即便是在中心地带走,也会不再可能存在了,或者不会再起作用了。不过到了那个时候,叙述会存在的,并且会重复着走下去!

第一次旅行时,我在喀斯特的路上差不多逗留了两个星期,几乎天天判若两人。我不仅是个寻根问祖的人,而且也是个打短工的、新郎、酒鬼、乡村录事、守尸人。在加布洛维卡,看到了从教堂塔上掉落下来的大钟,斜插在地上,孩子们在上面嬉戏;在思科波,一走出荒漠,吓坏了那个独自在灰岩坑里耙地的老妪;在普利斯科维卡,在那个惟一工作日不关门的教堂里,描绘了一只爬过祭坛遮帘的黑黄色的黄蜂;在赫路谢维卡一个像喀斯特所有的村庄一样的、没有溪流的村庄里,惊奇地看到了平常只是在桥头上可以看得到的守护圣徒的石雕像;从克门的电影院走出来进入月夜里——比理查·韦德马克21刚刚才艰苦穿过的莫哈韦荒漠还明亮和寂静;迷失在康斯坦耶维卡的栗子树林里,那儿生长着喀斯特仅有的高大树木,行走时,过去所有年月里齐踝深的落叶发出刷刷的响声,果壳也嚓嚓作响,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响声是可以与之比拟的;穿过特穆尼卡那敞开的大门,从田间小道旁朝外,通往草原和荒漠;在托马耶的斯洛文尼亚诗人斯莱克·柯索维尔22逝世的故居前鞠躬致意,几乎还是个孩子时,他就使得自己家乡的松树、石头和宁静的道路唤起了神奇的力量。后来从那里出发——战争结束时,外来帝国王朝的统治结束时,南斯拉夫的时代开启时——进入(“丁零当啷地走进去”)他的首府卢布尔雅那。在那里,他是那个服务员和那个士兵的弟兄,俨然以新时代的示威旅游者自居,并且为了这样的事情,久而久之,也许太温文尔雅了,也过分地取决于喀斯特的“宁静”(“tisina”23,他的心爱之词),——你就看看他那招风耳吧!——没有过多久,他就离开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