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第6/13页)
“我都已经试过几十种不同的烧法了。”
“不要夸张了,宝儿。难道烧一点能让我下咽的东西就这么难吗?”
“你吃不下去?这面条你咽不下去?”
“上帝啊,”爸爸继续埋怨道,“你又来了。”
妈妈转过脸,不去看他。
“好吧,你吃不下,”她一边说,一边怒气冲冲地往我的盘子里舀了一大勺。“你不吃,我吃,好了吧?我吃饱了撑的和你来吵架。吃,查理。”
“这么多啊,”我说。
“我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她语速极快。
“太多了!”
“妈咪,”,妹妹插嘴道。
“我只是想说:宝儿,我要你做,是因为你能做出来。就是这个意思。我已经告诉你成千上百次了,这个肉酱面味道不对。如果味道不对,它就是不对。你希望我撒谎来哄你开心吗?”
“妈咪,”妹妹又插嘴了,手中摇晃着叉子。
“呸,”妈妈一边反驳,一边把妹妹的手往下拉。“别这样,吕贝塔。听着,雷,下次你还是自己做吧。你自己做你的意大利美食去吧。查理,吃!”
爸爸冷笑一声,摇了摇头。“你又是老一套,”他抱怨道。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我用叉子卷了些意大利面送进嘴里。他向我扬了扬下巴。
“你说说看,你觉得你妈做的意大利面条味道怎么样?”
我嚼。我咽。我看看他,再看看妈妈。她气得肩膀都耸了起来。现在,他们俩都等着我说话。
“不好吃,”我看着爸爸,嘟囔着说。
他发出呼哧一声,给了妈妈一个白眼。
“连小孩子都知道,”他说。
全新的开始
“那么,今天,你就留在这里吧?”我妈说。
她站在煤气灶前用塑料勺打蛋。土司已经烤好,白脱油已经放在桌上。边上还有一壶咖啡。我靠在椅子上,神思恍惚,好像连吞咽食物都很困难。我觉得如果我动作太快的话,身体就会爆炸。她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她的行事举动,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这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天。就好像是我突然出现,来看望她,而她就像往常那样,替我做早饭。
“查理,可以吗?”她问,“抽空和你妈待上一天?”
我听到了锅子里黄油和鸡蛋嗞嗞冒着热气的声音。
“呃?”她说。
她举着平底锅朝我走来。
“为什么不说话?”
我花了好几秒钟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声音来,就好像我在努力回忆应该怎样发声一样。怎么和死人说话呢?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表达方式?还是有一套暗语?
“妈妈,”终于,我说出话来,但声音很轻。“这不可能。”
她从锅里舀出鸡蛋来,一勺一勺盛在我的盘子里。我看着她满是青筋的手。
“吃吧,”她说。
从美国历史上的某一点开始,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现在的父母能够两个人一起通知孩子,他们离婚了。让孩子们坐下。告诉他们家庭规则的变化。而我的家是在这个启蒙时代来临之前破裂的;爸爸一走,就没再回头。
以泪洗面过了几天后,妈妈重新涂上口红,抹上睫毛膏,下厨房为我们做煎土豆。在递给我们盘子的时候,她说:“爸爸不住这里了。”好像事情就这么简单。就像戏台上换了一个场景。
我已经不记得爸爸是什么时候把他的东西拿走的。有一天放学回家,我们发现屋子一下空了许多。门厅的柜子里空出许多地方。车库里也少了很多工具和盒子。我记得妹妹哭着问妈妈,“爸爸是不是因为我不乖才不回来的?”她还向妈妈保证,如果爸爸回来,她一定做个乖孩子。我记得我当时也想哭,但那时候,我已经能够意识到,以后这个家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不是四个,而我是其中唯一的男人。尽管只有十一岁,我还是能够感觉到肩上担负着的男子汉的责任感。
何况我以前哭的时候,爸爸常常要我“振作”。“振作起来,孩子,振作起来。”就像所有父母离异的孩子那样,我努力想表现好一点,好让那个离去的家长重新出现。所以我没有流眼泪:鸡仔,你不能哭。
*
最初那几个月,我们以为爸爸的离去只是暂时的。爸妈吵架了。他们需要分开来冷静一下。天下的爸爸妈妈都会吵架,不是吗?我们的爸妈就常常吵架。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我和妹妹就常常趴在楼上的楼梯口,我穿着白短裤,妹妹穿着浅黄色的睡裙和芭蕾舞鞋式样的拖鞋,听他们在楼下争吵。有时候,他们是为了我们而争吵:
“在这件事情上,你就不能站出来,管一管吗,雷?”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
“怎么不是!你总是让我当恶人去教训他们!”
有时候是关于工作:
“你就不能多花点精力在家里么,宝儿!医院里的病人不是唯一需要你照顾的人!”
“他们病了,雷。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他们说:不好意思,这些事我干不了,因为我丈夫还等着我回家,帮他烫衬衫?”
或者是关于我的棒球。
“训练太多了,雷!”
“这对他有好处。说不准他就是棒球明星的料。”
“你看看他!他都要累死了!”
有时候,坐在楼梯的台阶上,妹妹会用手捂住耳朵,嘤嘤地哭。而我总努力去听他们在楼下到底讲了些什么,就好像我蹑手蹑脚,偷偷闯入一个成人的世界。我知道爸爸总是工作到很晚,在最后那几年,他常常彻夜不归,陪他的批发商,他告诉妈妈:“宝儿,你要知道,如果我不陪他们应酬,他们就会在生意上耍我。”我知道他在克林斯伍德开了另一家店。那个地方离开家大概有一小时车程,他一周去那里工作几天。我知道一家新店意味着更多的钱,更好的车。但我也知道妈妈一点也不觉得那样有什么好。
所以,是的,他们争吵,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这会导致任何严重的后果。在那个年代,很少有父母离婚的。他们会想办法解决。夫妻总是一起的。
我还记得我们一家一起去参加一个婚礼。爸爸穿着租来的燕尾服,妈妈穿着一条闪闪发亮的红裙。宴会上,爸妈站起来跳舞。我记得我看到妈妈举起右手,爸爸用他的大手握住妈妈的手。虽然还很小,但我已经能够看出,他们是舞池里最漂亮的一对。我爸个头很高,身材像运动员,白衬衫下的肚子平平的,一点也不像其他人的爸爸那样有一个啤酒肚。那妈妈呢?哦,她看起来好开心,涂着红色唇膏的嘴唇向上微微翘着。妈妈开心的时候,漂亮得没有人能比得上。她舞又跳得特别好,你除了盯着她看没别的办法。她的红裙成了一个焦点,全场的目光都随着她转动。我听到桌上有几个老妇人在那里颇为不满地嘀咕,说着“有点过分啊”,“一点都不检点”之类的话。虽然小,但我也能分辨出,她们是因为嫉妒她的美丽才那样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