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早晨(第7/13页)

那就是我眼里的爸爸妈妈。他们争吵,但他们也跳舞。爸爸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以后,我还常常想起那个夜晚,我还几乎让自己相信,他会回来再看看她穿着红裙子的模样。他怎么能够不来呢?但过了一阵子以后,我就没有了这个念头。再回想起那场婚礼,我感觉像是在看一张褪了色的,度假时拍的照片。照片记录的不过是一个很久以前曾经去过的地方罢了。

“今年,你们有什么计划?”爸妈离婚后的第一个九月,妈妈这样问我。学校又要开学了,她是在问我们有什么“新打算”、“新计划”。妹妹要求去看木偶剧。我看着妈妈,第一次学会皱起眉头说话。

“我想打棒球。”

共进早餐

我不知道我在那个厨房待了有多久——我的头还是昏昏沉沉、摇摇晃晃的,就好像脑袋撞上了汽车——但不知道哪一刻开始,可能是妈妈说“吃吧”以后,我的身体开始适应了在那里的感觉。妈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我放了一勺子炒蛋到嘴里。

我的舌头几乎立即起了反应。我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我像个监狱囚犯那样把食物囫囵吞枣似的往肚子里塞。咀嚼让我暂时忘了所处情境的荒谬。老实讲,与其说那盆炒蛋的味道好,还不如说它带来了我熟悉的滋味。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做的食物,味道就是不一样,特别是那些家常菜——煎饼、肉饼、吞金枪鱼色拉——那些食物里带着记忆的味道。我妈妈喜欢在炒蛋里放一点香葱——我称之为“绿末末”——它们果然又出现了。

所以,我吃着一顿过去时的早餐,在一张过去时的餐桌旁,和一个过去时的妈妈在一起。

“慢慢来,别噎着了,”她说。

这句话,也是过去时的。

我吃完后,她拿起盘子走到水槽边开始洗碗。

“谢谢你,”我小声说。

她抬起头。“你刚才说‘谢谢你’吗,查理?”

我轻轻点点头,幅度小到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为了什么?”

我清了清嗓子:“为了早餐吧。”

她笑了,继续擦着盘子。我看她站在水槽边,熟悉的情感涌上心头,我坐在餐桌边,她站在水斗旁。就这样,我们聊过多少次天,聊学校,聊朋友,聊街坊四邻的流言蜚语我是不是应该相信,哗哗的流水声总让我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响。

“你不可能在这里……”我开口道,但又打住了。我是这么渴望和她说话——然而,在那一刻,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关上水龙头,用毛巾擦了擦手。

“噢,看看时间,”她说,“我们该出发了。”

她回到餐桌旁,弯下腰,用双手把我的脸拢住。她的手很温暖,还有点湿乎乎的。

“不用客气,早饭而已,”她说。

她抓起桌子上的手提包。

“好了,现在乖乖穿上衣服吧。”

7月20日,1959年

亲爱的查理:

我知道你很害怕,但其实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们都做过扁桃腺摘除手术。你看看我们,我们不都还好好的么!

拿着这封信。在医生进来前,把信塞在枕头下。他们会给你一些药,吃了药,你会觉得昏昏沉沉的。在你睡着以前,你要记得妈妈的信就在枕头下陪着你。如果你醒来的时候妈妈还没有来,那你就从枕头下把信拿出来,再读一遍。读这封信的时候,你就想象妈妈在你身旁对你讲话。

我很快就会到的。

然后,你就可以吃冰激凌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怎么样?

爱你每一天。

妈妈

离婚后的家

爸妈离婚以后,我们试图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但是,左邻右里不给我们这样的机会。小镇的生活像个节拍器;只要有一丁点抖动,节奏就变了。人们对我和妹妹更和气了。在医生的办公室里,我们总能多拿几根棒棒糖,我们买到的冰激凌球,也总比别人大些。在街上遇到老妇人,她们会热切的搂住我们的肩膀问:“孩子们,过得还好吧?”这个问题让我感觉她们像是在对大人说话,因为如果是对孩子说话,通常会问:“孩子们,在玩什么呢?”一般对孩子的问题,关键词总是“什么”。

如果说,我们孩子得到了更多善意的关怀,那么妈妈则没有。那时候,没有什么人离婚。我生活中也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小孩的家庭有这样的问题。离婚,至少在我们生活的那个地方,是丑闻,其中的一方,必遭谴责。

这个谴责落在了我妈妈身上,主要因为她还留在镇上生活。没有人知道雷和宝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雷已经离开此地,而宝儿还留在了这里给人审判。她拒绝寻求别人的同情,趴在他人的肩膀上哭泣。更糟糕的是,她还年轻,又漂亮。所以对女人来说她是一个威胁,对男人来说是一个机会,对孩子来说是个奇怪的人。设身处地想一想,你会发现这真不是什么好处境。

好几次,我注意到我们在超市的货架之间,推着购物车的时候,人们用特殊的眼光看着妈妈。这种特殊的眼光在妈妈送我们去学校的时候也能看得到。那是爸妈离婚后的第一年,她总是穿着她的护士白大褂和白鞋白袜送我们去学校。在校门口,她总是走出汽车和我们吻别,我能强烈地感觉到,其他人的妈妈们盯着我们看。吕贝塔和我变得很不自在,离学校越近,我们就越局促不安。

“给妈妈一个吻。”有一天,妈妈弯下腰说。

“不要了,”我边说边闪开。

“不要什么?”她问。

“就是……”我耸起肩膀,皱着眉。“就是……不要啦。”

我不敢看妈妈的脸,所以我就看着自己的鞋。她弯着腰,一动不动,过了几秒,才直起身子。我听到她吸了一下鼻子。我感觉到她捋了捋头发。

等我抬眼看时,她已经开车走了。

*

有天下午,我和一个小伙伴跑到教堂的停车场玩球,教堂的后门突然开了,走出来两个修女。我们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情,站着没敢动弹。但两个修女朝我招了招手。她们各自端着一个铝制的餐盘。我走近她们,可以闻到盒子里肉饼和青豆的味道。

“过来,”其中的一个对我说,把铝盘子递给我。“这是给你家的。”

我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给我食物。但我又吃不准是不是可以对修女说“不,谢啦”。所以我默默接过盘子,端起盘子往家走,心想大概是妈妈特意定的。

“你拿的是什么?”进屋时,妈妈问我。

“是修女给我的。”

她打开包住餐盘的保鲜膜,嗅了嗅食物的味道。

“是你问她们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