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巴拉莫(第14/33页)

“这里连一个人也没有,又有谁能看见您呢?整个村庄我都跑遍了,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见到。”

“这只是您的看法而已,但人还是有那么几个的。您说菲洛梅诺不还活着吗?还有,多罗脱阿、梅尔卡德斯,还有普鲁登西奥老人和索斯德纳斯,这些人难道也都死了吗?问题是这些人眼下都关起门来过日子了。白天我也不知他们在干些什么,可是,一到夜里他们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这儿一到夜里便一片恐怖。您要是能看到在街道里单个儿地游荡的那为数众多的鬼魂就好了。天一黑他们就出来,谁也不愿意见到他们。他们的数量这么多,我们人数又这么少,以至于我们都无法为他们作出努力,替他们进行祈祷,让他们脱离苦难。他们数量这么多,我们做的祷告也不够用。即使分摊上了,每个鬼魂也只摊到几句《天主经》。这几句经文对他们是无济于事的,更何况我们自己也有罪孽呢。我们活着的这些人中间没有一个人能得到上帝青睐的,我们谁也不能抬头仰望苍天而不感到双眼中饱含着羞惭。当然,单靠羞惭难以治好病,这话至少是主教对我说的。他不久前路过这儿,施行了坚信礼。我当时站立在他面前,全都向他忏悔了。

“‘这种事是不能宽恕的。’他对我说。

“‘我感到羞愧。’

“‘这不是补救的办法。’

“‘您让我们结婚吧。’

“‘你们应该分开!’

“‘我是想对您说,是生活将我们撮合在一起,生活将我们圈在一起,将我们中间的一个人放在另一个人身边。我们在这里也太孤单了,除了我俩再也没有别的人了。我们也总得设法让村子里人丁兴旺起来。这样,当您下次来这儿时,就有人施行坚信礼了。’

“‘你们分开吧,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我们往后怎么过呢?’

“‘像别人一样过呗。’

“他骑着骡子,板着脸,像在这里甩开了这种放荡行为似的,头也不回地走了。此后神父再也没有来过。正因为如此,这里才到处是幽灵。那些没有得到宽恕便死去的人只能在这里游荡,往后他们也得不到宽宥了,想靠我们更办不到。他来了,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

“是他。”

门打开了。

“牛犊怎么样了?”她问道。

“现在它还不打算回来。我一直跟踪着它的足迹,我几乎已弄清它钻到什么地方去了。今天晚上我一定要抓住它。”

“今晚你要撇下我一个人过?”

“可能是这样。”

“那我忍受不了。我需要你和我待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是我感到安宁的唯一时刻,这就是在夜里。”

“今晚我要去抓牛犊。”

“我才知道,”我插言道,“你们原来是兄妹。”

“您才知道?我可要比您早得多。您最好不要来管这些闲事。我们不喜欢别人谈论我们的事。”

“我刚才说起这件事,只是表明我理解你们,没有别的用意。”

“您理解了什么?”

她走到了他的身边,偎身于他的双肩上,也问道:

“您理解了什么?”

“我什么也不理解,”我说,“我越来越不明白了。”我又说:“我很想回到我原来的那个地方去,我要趁着天还有点亮光就动身。”

“您最好等一会走,”他对我说,“等到明天走。天一会儿就要黑了,这里的路都崎岖不平,荆棘丛生,您会迷路的。明天我给您带路。”

“好吧。”

透过房顶上的洞,我看见一群画眉飞向天际。这种鸟儿总是在傍晚趁黑色还没有阻挡它们飞行的时候在空中飞翔。接着,几朵被风刮得七零八落的云彩带走了白昼。尔后出现了黄昏时的星辰,最后,月亮才出来。

这一对男女已不在我身边。他们是从通向院子的那扇门出去的,回来时已是深夜。因此,他们不了解他俩在外面时这里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一个女人从街上走来,走进了房间里。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妪,瘦得皮包骨头。她走进房间后,用她那双圆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一番。然后,她径直朝床边走去,从床下拉出一只箱子,在箱里翻腾了一阵,拿出几条床单,夹在腋下,踮着脚尖悄悄地走了,像是怕吵醒我。

我全身都绷紧了,屏住呼吸,眼睛尽量朝别的地方看。最后,我终于转过脑袋,朝另外一边看去。那里,黄昏时的星辰已和月亮融合在一起了。

“请把这东西喝下去吧。”我听见有人这样说。

我不敢回头。

‘喝了它吧,这对您有好处。这是橘花露。我知道您受惊了,因为您在发抖。喝下橘花露就不害怕了。’

我认出了那双手。一抬起头,我又认出了那张脸。站在她后面的男人问道:

“您觉得自己病了?”

“我也不清楚。我在你们也许什么也见不到的地方看见了东西,也看见了人。刚才来了一个老太太。你们应该见到她出去的。”

“你上这儿来,”他对那女人说,“让他单独待在这里吧。他一定是个跳大神的。”

“我们得让他躺在床上。你瞧他抖得多厉害,一定在发烧。”

“别理他。这些家伙装成这个模样是为了引人注意。在半月庄我认识一个人,此人自称会算命。一俟老爷猜到他是个骗子,他就会送命,对这一点他却从来没有算错过。这里的这个人一定也属于算命跳大神这类的。这些人成天在各村庄转悠,‘看看上帝能给他们恩赐点什么’,可这里却连一个能让他填饱肚子的人也找不到。你看,他不是不抖了吗?那是因为他正在听我们交谈。”

时间仿佛在往后退。我又看到星星和月亮贴在一起,云彩在四散飘开,成群的画眉,接着是天色尚明的黄昏。

夕阳映照在屋墙上,石壁传来了我脚步的回声。那个赶驴人对我说:“您就去找爱杜薇海斯太太吧,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接着是一间黑洞洞的房子,一个妇人在我身边打鼾。我发现她的呼吸很不均匀,像是在梦中,但却更像是压根儿就没有睡着,只是模仿着睡眠时发出的鼾声。皮革制的床上铺着几张散发着尿臭味的麻袋,好像从来也没有在太阳下晒过。枕头是一块粗呢,里面塞着木棉,也可能是羊毛,大概是被汗水多次浸泡过了,硬得简直像块木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