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德罗·巴拉莫(第15/33页)
我感到那女人赤裸裸的两条大腿紧贴着我的膝盖,她呼吸时气都喷到我的脸上。我坐在床上,身躯斜靠在像土坯那样坚硬的枕头上。
“您不睡?”她问我。
“我不困,我已睡了一整天了。您哥哥呢?”
“他是从这几个方向走的。他会上哪儿去,您已经听说过了吧。今晚他可能不回来。”
“这么说,虽然您不同意,他还是走了?”
“是啊,他可能不回来了,所有的人开始时都是这样的,他们说什么我要上这儿,我要上那儿,这样就越走越远,远得到后来还是不回来为好。他也一直想离开这里,我认为这会儿该轮到他了。也许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把我留给您照顾了。他看准了这个机会,牛犊逃掉的事只是一个借口。您将会看到,他是不会回来的了。”
我本来想对她说:“我感到恶心,想出去透透气。”但我却说:
“别担心,他会回来的。”
我从床上起来时,她对我说:
“我在厨房的炭火上留了点东西,数量不多,但多少也可以给您充充饥。”
我找到了一片腊肉,炭火上还烤着几块玉米小饼。
“这是我能给您搞到的一点儿东西,”我听到她在里面对我说,“是我用我母亲在世时就保存着的两条干净床单跟我姐姐换来的。她一定来过,把床单给取走了。当着多尼斯的面,我不想跟您说这件事。您刚才看到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她把您吓成这个样子。”
漆黑的天空布满星星,月亮旁边的那颗星最大。
“您没有听到我说话?”我轻声地问。
她的声音回答说:
“您在哪儿?”
“在这里,就在你的村庄里,和你的人在一起。你看不见我吗?”
“看不见,孩子,我看不见你。”
她的声音好像包括了一切,远远地消失在大地之外。
“我看不见你。”
我回到了那间只有半截屋顶的房间里,里面睡着那个女人。我对她说:
“我就待在这里,在我自己的这个角落里。其实床和地板都一样硬。您要我帮什么忙,请告诉我。”
她对我说:
“多尼斯不会回来了,这点从他的眼神中我就看出来了。他一直在等着有人来,他好趁机走掉。现在你得负责照应我了。怎么?你不想这样做?快到这里来跟我睡。”
“我在这里很好。”
“你还是上床来好,在地板上耗子会把你吃掉的。”
于是,我就过去和她睡在一起了。
我热得在午夜十二点就醒了过来,身上全是汗水。那女人的身体像是用泥制成的,外面包着泥壳子,此时仿佛泡在烂泥坑里一样地溶化掉了。我感到好像全身都浸泡在从她身上流淌出来的汗水里,感到缺乏呼吸需要的空气。于是,我从床上起来,那女人还睡在那里,她嘴巴在呼噜呼噜地吹着气泡,声音与打鼾极为相似。
我来到街上,想找点凉风,但一直跟随我的热气并没有消散。
原因是没有风,那是一个宁静得使人昏昏欲睡的夜晚,八月盛暑连夜晚也非常炎热。
空气也缺乏。我只好吸进从我自己口中呼出的同一空气。我用手捂住这点空气,使它不会消散。这空气经过一呼一吸,我觉得它越来越稀少了,直到最后稀薄得从我手指中间永远地溜掉了。
我说永远地溜掉了。
我记得我曾看见一些类似充满泡沫的云那样的东西在我头上盘旋,接着,那泡沫从头上淋下来,我便消失在云雾中。这是我最后看到的一切。
“你想让我相信你是闷死的吗,胡安·普雷西亚多?我是在离多尼斯家很远的那个广场上找到你的。那时他也在我身边,他说你正在死去。我俩将你拖到大门边的阴凉处,你已经全身僵硬,像那些被吓死的人那样全身抽搐。要是如你说的那个夜晚没有供我们呼吸的空气,那我们就没有力气将你拖走,将你埋葬了。你看,我们不是正在埋葬你吗?”
“你说得对,多罗脱奥。你是说你叫多罗脱奥吧?”
“叫什么都一样,尽管我的名字是多罗脱阿。反正都一样。”
“多罗脱阿,确实是那些低声细语杀害了我。”
“在那里你将找到我的故地,那是我过去喜爱的地方。在那里梦幻使我消瘦。我那耸立在平原上的故乡,绿树成荫,枝繁叶茂,它像是扑满一样保存着我们的回忆。你将会感觉到那里每个人都想长生不死。那儿的黎明、早晨、中午和夜间都完全相同,只是风有所不同。那里的风改变着事物的色调;那里的生命好像低声细语,随风荡漾,生命本身就仿佛在低声细语……”
“是的,多罗脱阿,是那些低声细语杀死了我,尽管我到事后才感到害怕。这种声音慢慢地聚集在一起,直到最后使我难以忍受。我遇到这些低声细语后,我的生命之弦就绷断了。
“你说得对,我是到了广场,是那沸腾的人声将我带到那里去的。我当时认为那儿确实有人。那时我已经难以左右自己了。我记得我是扶着墙根走的,好像在用两只手走路。这些低声细语似乎从墙上渗透出来,又钻到地缝里去了。这种声音我都听到了,这是人声,但又不清晰可闻,这是一种窃窃私语声,仿佛有人走过我身边时对我喃喃细语些什么,也好像有一种嗡嗡声在我耳边响起。我离开墙根,沿街心走着,但我同样听到了这种声音。它好像紧随着我,有时在前,有时在后。此时,我已不如刚才对你说的那样觉得热了;相反,我感到寒冷。自从离开那个把床借给我睡的女人的家后,自从如我刚才对您说的那样见到她溶化在自己汗水里后,我就感到发冷。我越走越冷,越走越冷,一直冷得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想退回原地,因为我想回到那里便能遇到原来的热气。然后,走不了几步我就发现,这寒气是从我自己的身上、从我自己的血液里发出来的。这时,我才发觉自己受惊了。我听到广场上人声鼎沸,心想我到了人堆里,我的恐惧便会减少。正因为这样,你们才在广场上见到了我。这么说,多尼斯还是常常回来的了?那女人却断定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呢。”
“我们见到你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了。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我也没有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