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家庭悲剧(第17/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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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底的海中,在无月的夜里,永埋在丧失理性的海水之下……76
雨果
1851年的夏季就这么结束了。我们又几乎单独在一起了。我的母亲带着科利亚和斯彼尔曼77前往巴黎,在马·卡78家做客。我们跟孩子们安静地过着日子。仿佛暴风雨完全过去了。
到了11月,我们收到了母亲的信,她即将离开那里,后来又接到她寄自马赛的信,信上说,第二天,即11月15日,他们搭轮船回来。在她外出期间,我们搬了家,新住所也在海边,属于圣海伦娜郊区。这幢房子有一个大花园,我们已给母亲安排了住处,现在用鲜花布置了一下,我们的厨子和萨沙买了些中国灯笼。把它们挂在墙上和树上。一切准备好了,孩子们从三时起就没有离开阳台,到了五点多钟,一缕黑烟终于从遥远的海面上升起,过了几分钟已可看到轮船,像一动不动的黑点,但在逐渐扩大。一家人开始忙碌了,弗朗索瓦79飞也似的跑往码头,我坐上马车,也向那儿驶去。
我抵达码头时,轮船已经到达,几只小船靠在它周围,等待检疫官员允许旅客下船。一只小船驶回了浮码头,弗朗索瓦站在船上。
“怎么,”我问,“你已经回来了?”
他没有回答;我瞧了他一眼,愣住了,他脸色发青,整个身子都在哆嗦。
“怎么回事?”我问,“你病了不成?”
“不,”他答道,避开了我的目光,“只是我们家的人没有到。”
“怎么没有到?”
“轮船在那儿出了点事,因此旅客没有全部到达。”
我跳上小船,命令马上开船。
轮船上鸦雀无声,迎接我的是一种不祥的哀痛气氛。船长亲自在等我,这完全不合常情,我等待着可怕的消息。船长对我说,轮船经过耶尔岛和大陆之间的海面时,跟另一艘船相撞,沉进海底了,我的母亲便在那船上,他这艘船和另一艘路过的轮船救出了大部分旅客,“我这船上只有两个年轻姑娘是你们家的。”他说,带我走向前面甲板,大家在阴森的沉默中让开了路。我跟着他,毫无知觉,甚至没问一句话。在我母亲那里做客的她的侄女,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躺在甲板上,披散的头发湿湿漉漉的;她的旁边是照料科利亚的使女。年轻姑娘看见我,想坐起身子说什么,但办不到,便别转了头,嘤嘤啜泣。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在哪儿?”我问,发疯似的握住了使女的手。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她答道,“轮船沉了,我们给捞出水面时已昏迷不醒。一位英国太太拿衣服给我们换了。”
船长伤心地望着我,握着我的手说道:
“不要绝望,您不妨到耶尔问问,也许还能在那儿找到您家的人。”
我托恩格尔松和弗朗索瓦照料病人,自己丧魂落魄似的坐车赶回家中;我的头脑乱极了,心在发抖,我但愿我的家在千里之外。但是树木中间出现了亮光,它越来越多,这是孩子们把灯笼点亮了。门口站着仆人们,纳塔利娅带着塔塔,抱着奥莉加也在那儿。
“怎么你一个人?”纳塔利娅平静地问我。“你至少应该把科利亚先带来。”
“他们不在,”我说,“他们的轮船出了点事,只得换乘另一条船,那船载不下所有的旅客。路易莎到了。”
“他们不在!”纳塔利娅喊道。“现在我才看清了你的脸色,你的眼睛暗淡,整个脸都变形了。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就上耶尔找他们。”
她摇摇头,接着又道:“他们不在!他们不在!”然后默默把额头扑在我的肩上。我们沿花园小径走去,没有讲一句话;我送她到饭厅,遇见罗卡时小声对他道:“行行好,那些灯笼。”他明白我的意思,赶快跑去把它们吹灭了。
饭厅内一切都准备好了,一瓶葡萄酒放在冰里,我母亲的座位前面放着一束花,科利亚的座位前面是一些新玩具。
可怕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城,不少朋友纷纷赶到我们家里,福格特,泰西埃80,霍耶茨基,奥尔西尼,甚至完全陌生的人都来了,有的想打听出事的情形,另一些是表示同情,还有一些提出了各式各样的劝告,不过大多只是废话。但我不是毫无心肝的,那时我在尼斯得到的同情确实深深感动了我。在命运这种不可理喻的打击面前,人们清醒了,感到了彼此之间的联系。
我决定当夜赶往耶尔。纳塔利娅要求跟我同行,我劝她留下了,何况气候突然变坏,吹起了密史脱拉风81,它冷得像冰,还带来了暴雨。我得领取法国的入境许可证才能通过瓦尔桥,因此先得找法国领事雷昂·皮勒;他正在看歌剧,我与霍耶茨基上包厢见他,这以前皮勒已听到一些消息,他对我说:
“我无权同意您的要求,但在这种情况下,拒绝意味着犯罪,因此我愿意自行负责,给您签发一张需要通过边境的证明,请您过半小时到领事馆来领取。”
到过我们家里的十来个人在戏院门口等我,我告诉他们,雷昂·皮勒已答应发给证件。
“您可以回家了,不必再为什么事奔忙。”他们异口同声说,“其余的事我们会办,等拿到证明后,我们给您办理护照的签证,同时预定几匹驿马。”
我的房东也在这儿,他跑去找马车;旅馆老板愿意免费把马车借给我用。
到了午夜十一点钟,我在大雨滂沱中出发了。这是可怕的一夜,有时风力这么大,马也只得停下;不久以前刚把人们埋葬的海洋,在一片漆黑中几乎看不见了,但它仍在奔腾和咆哮。我们上了爱斯特勒山,雨变成了雪,马磕磕绊绊地行走,几乎在冰上滑倒。赶车的筋疲力尽,几次冷得支撑不住,我把我带的一瓶白兰地给了他,答应给他双倍驿马费,只要求他快走。
这是为什么?我真相信我能找到他们中间哪一个,或者哪一个还活着吗?从听到的一切推测,那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到出事地点找一下,看一下,搜寻一下残留的物品,会见一下目击者,这才能死心……是的,我需要证实的确已经没有指望,需要做点什么,而不是待在家里,我要让自己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