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第14/17页)
“理性万岁!”68在发刊缘起的开端我情不自禁地喊道,“《北极星》69本来被尼古拉皇朝的乌云所遮盖,现在尼古拉死了,乌云过去了, 《北极星》也将在我们伟大的受难日70重行出现,这一天的五个被绞死者成了我们的五个十字架。”71
……震动是强烈的,令人精神焕发,工作也变得加倍着力了。我宣称要出版《北极星》。恩格尔松终于动手写了篇谈社会主义的文章72,这是他在意大利就说要写的。可以设想,我们还能合作一两年,甚至更多……但是不论与他做什么,他那过分强烈的自尊心总是令人无法忍受。他的妻子也助长了他自我陶醉的心情。她说:“应该承认,我丈夫的文章是俄国思想史上划时代的著作。哪怕他从此搁笔,他的历史地位也是不容否定的。”《什么是国家》一文写得不错,但是它的成功并不能证明家属的吹捧是对的。何况它出现得不是时候,觉醒的俄国这时需要的是实际的指导,而不是蒲鲁东或叔本华式的哲学论文。
文章还没登完,与以前的一切争执性质不同的另一种争执发生了,它几乎使我们之间的一切关系彻底破裂。
一天我在他家里,孩子着了凉,有点感冒,大夫已来诊断过两次,现在又要去请第三次,我不禁取笑了他们几句。
“难道因为我们穷,我们的孩子生了病便只能死去,不应该请医生吗?”恩格尔松太太说,从前的仇恨以十倍的力量爆发了,她的脸色恶狠狠的,涨得通红。“而且这话是您讲的,您自称是社会主义者,我丈夫的朋友,可是您却拒绝给他五十英镑,还用教课剥削他的劳力。”
我听了觉得奇怪,问恩格尔松,他是不是同意这意见?他有些尴尬,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请她别再说了……可她继续嘀咕。我站起身,打断了她的话,说道:
“您病了,又在自己喂孩子,我不想与您争吵,但是我也不想再听这种话……请您别见怪,我的脚不会再踏进你们的家。”
恩格尔松觉得难过,无法可想,抓起帽子,与我一起走到了街上。
“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什么话都讲得出,您不必从字面上去理解这些话……”他含糊地解释着。“明天我仍来教课。”他说。我与他握了手,默默回家了。
……这一切需要澄清一下,何况这是非常严重的,涉及的不是意见和公共活动,而是私事和收支账目。然而我愿意消除这方面的隔阂。在病理学研究上不能怕脏,脱离实际的清洁癖是无济于事的。
恩格尔松不见得有权把自己列入穷人的范畴。他们一年从俄国收到一万法郎,他还可以轻而易举地挣到五千——靠翻译,写评论和编教科书。恩格尔松是研究语言学的。出版商特鲁布南73曾约他编一本俄语词源辞典和一本俄语语法书;他还可以教书,像皮埃尔·勒鲁、金克尔74和埃斯基罗斯75那样。但他作为俄国人,尽管什么都干(词源学辞典,翻译,教书),但从未把一件事干到底,他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因此也没挣到一个戈比。
不论是丈夫还是妻子都不知道节俭,也不会安排生活。他们经常头脑发热,不可能考虑经济问题。他离开俄国时没有明确的打算,待在欧洲也没有任何目的。他从未采取什么措施挽救自己的财产,一旦发生问题,便临时应付一下,因此他的收入终只限于一万法郎,这笔钱尽管不能按时收到,还是一定能寄到的。
很清楚,恩格尔松靠这一万法郎是过不下去的,另一方面也很明显,他不可能节衣缩食,因此他非得工作或找事干不可。到伦敦以后,起先他向我借了大约四十镑……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开口了……为了这事我与他作过一次严肃友好的谈话,对他说,我愿意借钱给他,但一个月绝对不能超过十镑。恩格尔松皱紧了眉头,不过他还是拿了两次十镑的纸币,然后他写信给我,说他需要五十镑,如果我不肯借或者不相信他,他可以用一些钻石饰品作抵押。这一切都像开玩笑似的,如果他真想用钻石作抵押,他可以找当铺,不必找我……但我了解他,也可怜他,我给他回信道,如果他要用钻石抵押,我也只能以五十镑为限,钱即可寄出。第二天我寄了一张支票给他,至于钻石我替他保管着,免得他拿去出售或抵押。他对五十镑不收利息这一点毫不在乎,却相信这是用钻石抵押的。
第二点关于教课问题,这更简单。在伦敦,萨维奇76教我的孩子学俄语,每小时收四先令。到了里士满,恩格尔松提出由他接替萨维奇的工作,我问他待遇,他答说他与我何必讲什么钱,但由于他缺钱用,那就照萨维奇的标准收费吧。
回到家中,我写信给恩格尔松,提醒他教课的报酬是他自己定的,但现在他可以为他教过的课领取双倍的薪金。然后我又向他说明我为什么留下他的钻石,并把它们退还了他。
他复信时有些不好意思,向我道歉,并表示了歉意,晚上又亲自找我。他仍像以前一样与我来往,但是她,我再也没有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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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泽农·斯文托斯拉夫斯基77在我家里吃饭,与他一起来的还有英国的共和主义者林顿78。饭快吃完时,恩格尔松来了。斯文托斯拉夫斯基是个胸无城府、心地善良的人,思想激烈,已经五十多岁还保持着波兰人狂热的天性,说话激昂慷慨,像十五岁的孩子一样;他一再敦促我们回俄国,在那儿办印刷所,开展轰轰烈烈的宣传活动。他可以负责输送铅字等等工作。
我听他讲完,半开玩笑地对恩格尔松说:
“瞧,要是让他一个人干,我们在大家眼里岂不都成了懦夫?”
恩格尔松皱紧眉头,闷闷不乐地走了。
第二天我去伦敦,晚上才回家。我的儿子躺在床上发烧,情绪十分激动,对我说,我不在时,恩格尔松来了,把我大骂了一顿,说他要报仇,他再也受不了我的权威作风,现在他的文章已经发表,他不必再求我什么了。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是萨沙病中的呓语,还是恩格尔松喝醉以后在说胡话。
我从玛尔维达·迈森布格79那里了解了更多的情况。她有些惊慌,给我讲了他的狂妄叫嚣。据说,他用神经质的气喘吁吁的声音嚷道:“赫尔岑昨天当着两个外人的面说我是懦夫。”玛尔维达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根本不是讲他,是讲“我们在大家眼里都成了懦夫”,那是指我们所有的人。恩格尔松说道:“如果赫尔岑觉得自己没有人格,那就请他谈他自己,我不允许他这么说我,何况还当着两个坏蛋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