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巴黎——意大利——巴黎(1847—1852) 俄罗斯的影子(第15/17页)
我的大女儿听到他的叫喊跑来了,她那时才十岁。恩格尔松继续道:“不成,这该结束了,够了,我不习惯这种话,我不允许别人拿我寻开心,我得让他看看,我是什么人!”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继续嚷道:“这是上了子弹的,上了子弹的,我等着他……”
玛尔维达站起来对他说,她要求他离开这儿,让她安静一些,她没有义务听他这些粗野的呓语,她只能认为他的行为是一种病。他说:“好,我走,您不用担心,但是首先我得请您把这信交给赫尔岑。”他抽出信纸,念了一遍,信上全是咒骂。
玛尔维达拒绝了这个任务,问他为什么他认为她应该做中间人,传递这么一封信?
“您不干,会有人干。”恩格尔松说完便走了。信没有寄出,过了一天他写了一张便条给我,对那件事只字未提,只是说他的痔疮发作了,因此不能来我家,要我打发孩子去他家上课。
我说我不想回信,于是我们的外交关系又中断了……只剩了战争关系。恩格尔松自然不会错过机会,不让这种关系充分发挥作用。
1855年秋,我从里士满迁居圣约翰树林,把恩格尔松忘记了几个月。
1856年春我见到奥尔西尼后才两天,忽然收到了他一张便条,仿佛准备与我决斗似的……
他冷静而客气地要我说明,我和萨斐是否真的传播过谣言,讲他是奥地利的奸细?他要我或者全部否定,或者告诉他,我是从谁那里听到这种卑鄙的诽谤的。
奥尔西尼是无可非议的,我自己也会这么做。也许他应该对萨斐和我多一些信任,但不论怎么说,这侮辱是巨大的。
凡是了解奥尔西尼的性格的,都可以明白,这样的人在最神圣不可侵犯的荣誉问题上受到了侵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事情只能以我们的绝对清白或者某一个人的死亡来结束。
从第一分钟起我就明白,这打击来自恩格尔松。他准确地利用了奥尔西尼性格中的一个方面,但幸而忽略了另一方面——在奥尔西尼身上,无法遏制的火热情绪是与惊人的自我克制能力结合在一起的,他在危险中仍保持清醒的头脑,总是慎重考虑每一步行动,不会鲁莽行事,因而一旦作出决定,便不再把时间浪费在批评、疑虑和犹豫上,而是坚决执行。我们后来在勒佩勒蒂埃路上便看到了这一点80。现在他也是这样,他不慌不忙,先要查清事实,知道责任在谁那里,然后,如果可能,就杀死他。
恩格尔松的第二个错误,在于他毫无必要地牵涉到了萨斐。
事情原来是这样:在同恩格尔松决裂前六个月,一天早上,我去找米尔纳-吉布森夫人(米尔纳-吉布森大臣81的妻子),在那里遇到了萨斐和皮安乔尼82,他们正与她谈到奥尔西尼。离开时我问萨斐,他们谈的是什么。他答道:“您想象不到,米尔纳-吉布森夫人在日内瓦时有人竟对她说,奥尔西尼被奥地利收买了……”
回到里士满,我把这事告诉了恩格尔松。那时我们两人都对奥尔西尼不满。恩格尔松说:“见他的鬼!”以后谁也没再提过这事。
当奥尔西尼奇迹般从曼图亚越狱之后,我们在自己几个朋友中想起了米尔纳-吉布森夫人听到的指责,现在奥尔西尼本人的到来,他的叙述,他受伤的腿,已使这种谣言不攻自破了。
我要求奥尔西尼约个时间会面。他指定了第二天晚上。早上我找了萨斐,把奥尔西尼的条子给他看。不出我所料,他立即提出,要与我一起去见他。奥加辽夫这时刚到伦敦,他是这次会面的见证人。
萨斐把米尔纳-吉布森家的谈话讲了一遍,讲得简单扼要,直截了当,这是他性格的特点。我补充了一些细节。奥尔西尼想了想,说道:
“那么,我可以向米尔纳-吉布森夫人查询这事吗?”
“当然可以。”萨斐回答。
“是的,看来我头脑有些发热,不过,”他问我道,“您为什么跟外人谈这事,却不告诉我?”
“奥尔西尼,你忘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还有,这个外人,我与他谈这事时还不是外人;您比许多人更清楚,他那时与我是什么关系。”
“我没有说这是谁……”
“请您让我说完。您以为复述这类话是轻松的吗?如果这谣言还在传播,也许应该提请您的注意——但现在谁还在谈这事?至于您不肯讲这是谁,其实大可不必,您应该让我与这位告密者当面对质,这才可以真相大白,知道谁在这些谣言中起了什么作用。”
奥尔西尼笑了,站了起来,走到面前拥抱了我,又拥抱了萨斐,说道:
“朋友们,结束这件事吧,请原谅我,让我们忘记这一切,谈别的事吧。”
“这一切都很好,您要我说明这事也是正当的,但是为什么您不肯讲这个告密者的名字呢?首先,这是无法隐瞒的……挑拨者是恩格尔松。”
“您能保证不再追究这事吗?”
“我可以当着两位证人的面保证这一点。”
“好,您猜对了。”
这预料之中的答复还是使我有些痛心——仿佛我本来并不完全相信似的。
“记住您的保证。”过了一会儿奥尔西尼又说。
“您不必担心。但为了安慰我和萨斐,您还是把事情告诉我们的好,反正我们基本上知道了。”
奥尔西尼笑了起来。
“好奇心这么重!您了解恩格尔松,前几天他来找我,我正在餐厅里(奥尔西尼住在一家公寓宿舍里,是独自用膳的)。他已吃过饭,我给他叫了一瓶雪利酒;喝过酒以后,他便开始讲您的坏话,说您侮辱了他,与他断绝了一切来往;讲完各种废话后,他便问我,我回来后,您对我态度怎样?我回答说,您对我很友好,我在您家里吃过饭,还玩了一个晚上……恩格尔松突然喊道:‘对,他们就是这样……我知道这些勇士,不久前,他和他的朋友兼崇拜者萨斐,还在讲您是奥地利的间谍呢。可现在,您又有了声誉,又红起来了,他便又要跟您攀朋友了!’我对他说:‘恩格尔松,您明白您讲的这事的重要性吗?’他反复声称:‘完全明白。’‘您可以在任何场合为您的话作证吗?’‘当然可以!’他走后,我便拿起纸,给您写了那封信。这就是全部事实。”
我们都走到了街上。奥尔西尼仿佛猜到了我的心思,安慰似的说道:
“他的神经不正常。”
奥尔西尼不久就去了巴黎,接着他那古典式的美好头颅便鲜血淋漓地滚下了断头台。
我得到的关于恩格尔松的第一个消息,是他在泽西岛上的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