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波兰的流亡者(第5/8页)
这些交涉之后还没过一星期,一天早上,艾米莉亚·霍克斯34来找我了,她是对马志尼最忠诚的妇女之一,也是与他十分接近的朋友;她通知我,伦巴第的起义失败了,马志尼还隐藏在那儿,要立即汇钱给他,可是没有钱。
“我这儿有,”我对她说,“这是著名的六十镑,但别忘了通知御前大臣马佐莱尼,还有赖德律-洛兰(如果遇到他的话),告诉他们,我没有把这一千五百法郎丢在欧洲委员会的无底洞中,这事还是做得不坏的。”
为了防止我们俄国人从我讲的故事中得出具有民族特色的结论,我得声明,从没有人私自动用过这些募集到的钱。35要是在我们俄国,它会落进个人的腰包,可是在这儿,它只是消失了,好像有人就着蜡烛把钞票销毁了,连数目也没记下。
至于那位密使,他去了又回来,什么也没干成。战争越来越近……终于开始了。流亡者们很不满——年轻人责怪沃尔采尔的同志们无能,懒惰,只想谋取私利,把波兰的大事丢在一边,政治热情衰退。他们的不满发展到了明显的埋怨,大家议论纷纷,打算要求领导中心的成员作出说明,向它公开表示自己的不信任。他们之所以还没有这么做,只是由于尊敬和爱戴沃尔采尔。我通过切尔涅茨基尽力劝阻,但领导中心的错误接连不断,最后必然使任何人都忍耐不住。
1854年11月又召开了纪念波兰起义的大会,但与去年相比,情绪已一落千丈。英国的一位议员乔舒亚·沃尔姆斯利36被推选担任主席——波兰人已把自己的事业放在英国人的保护下。为了防止过于革命的词句,沃尔采尔向与会者打了招呼,我也收到了类似这样的信:“您知道,我们要在29日召开大会,今年我们不便像去年那样邀请您在会上发表几句鼓舞我们的话:战争以及与英国的接近,使我们的大会不得不采取另一种调子。不论赫尔岑、赖德律-洛兰还是皮安乔尼,都不打算发表演说,发言的大多是英国人,我们中间只有科苏特一人讲话,阐述一下我们的立场……”我回信道:“要我在大会上保持缄默的邀请收到了,它使我感到很轻松,单凭这一点它已值得大大欢迎。”
但是与英国人的接近并未如愿以偿,让步没有取得效果,甚至捐款也寥寥无几。乔·沃尔姆斯利说,他愿意出钱,但不想在募捐册上署名,他作为议员,不便正式参与募捐活动,它的目的尚未得到政府认可。
这一切,还有其他一些事,包括我不得在大会上发言的规定,使年轻人的不满达到了极点,他们已在传阅一份抗议书。很不凑巧,正在这时,我的俄文印刷所得迁移地点。原来的房子是津科维奇以自己的名义租的,它与波兰印刷所合在一起,现在津科维奇债台高筑,法院的执行官已来过两次,印刷所随时可能与其他家私一起被没收,抵充债务。我委托切尔涅茨基负责搬迁,但津科维奇反对,不愿交出铅字和什物。我写了一封不客气的信给他。
沃尔采尔看到我的信,第二天抱病来了,他很伤心,是特地到特威克南找我的。
“我们内部正在闹矛盾的时候,您却要搬走印刷所,这无异是逼我们走上绝路。”
“请您相信,这丝毫不包含任何政治原因,也不是由于争吵或示威,事情很简单:我担心查抄津科维奇的全部什物。您能不能向我担保,不致发生这类事?只要您保证,我可以把印刷所留下。”
“他的事很复杂——这是真的。”
“那您怎么能指望我把我唯一的武器拿来冒险呢?哪怕以后我能重新购置这些东西,单单时间的损失就多么大?您知道,它的建立是不容易的……”
沃尔采尔沉默了。
“我可以为您这么办:我写一封信,说明由于业务上的需要,我不得不迁移印刷所,但这不仅不表示我们的分裂,而且相反,这使我们可以有两个印刷所,而不是一个。您只要愿意,这封信随时可以公开发表,或者给任何人看。”
我真的按照这意思写了信,是写给扎皮茨基37的,他是领导中心一个不出头露面的人物,负责它的日常事务。
沃尔采尔留下吃饭。饭后,我请他在特威克南过夜,晚上我们两人一起坐在壁炉前面。他非常忧郁,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一切让步没有带来任何结果,只是导致了内部的分裂,他与科苏特从事的宣传活动也毫无结果,这是一幅阴暗的图画,而它的背景便是波兰国内死一般的平静。
彼·泰勒38吩咐公寓的老板娘每月把账单寄给他,包括房租、伙食、洗衣费等等,由他结算,但从未当面付过钱给沃尔采尔。
1856年秋,大家劝沃尔采尔住到尼斯去,开头先在日内瓦湖畔的温暖地带居住一个时期。我听说后,主动提出路费由我负担。他接受了,这使我们重又接近了,我们又时常见面。但他迟迟没有动身,这时伦敦的冬季开始了,气候变得潮湿,大雾弥漫,令人窒息,空中永远湿湿的,刮起了可怕的东北风。我催他快走,但他对迁移,对活动,已养成了一种本能的畏惧心理;他怕孤独,我建议他带几个人一起上日内瓦,到了那儿,我可以把他介绍给卡尔·福格特……他一切都接受,一切都同意,但什么也没做。他住的底层是地下室,几乎终年不见阳光,他又有气喘病,那里空气不流通,煤烟味很重,这样,他的身体日益衰弱了。
他要走已经太迟,我提议在布朗普顿肺病疗养院为他租一间舒适的房间。
“这好是好……但是不成。算了,它离这儿太远了。”
“这有什么关系?”
“扎皮茨基住在这儿,我们的一切活动都在这儿,他每天早上得向我汇报一天的工作!……”
这种自我牺牲精神几乎已达到疯狂的边缘。
“他们准备向我们提出一份抗议书,您大概听到过吧?”沃尔采尔问我。
“听到过。”
“这就是我年老以后获得的报答……活到这一天真没意思……”他忧郁地摇摇斑白的头。
“我看您的话不一定对,沃尔采尔。大家一向爱戴和尊重您,这件事之所以直到今天才发生,只是因为怕您伤心。您知道,他们不满的不是您,让您的同志们自己负责吧。”
“永远不成,不成!我们一切都是一起干的,我们应该共同负责。”
“您救不了他们……”
“半小时前您不是还在讲罗素39背叛了自己的同事们吗?”
这是晚上。我站的地方离壁炉稍远,沃尔采尔坐在炉边,脸对着炉火,他病容满面,在红红的火光照射下更显得憔悴不堪,饱经忧患——那消瘦的面颊上老泪纵横……在难以忍受的沉默中几分钟过去了……他站了起来,我陪他走进卧室,园子里高大的树木在簌簌作响,沃尔采尔推开窗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