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50年代伦敦的流亡自由民1(第7/8页)

雷海尔几乎哭了。

“听着,在他的妻子没有分娩和复原以前,我向您保证不泄露一个字。让他进商行办事,脱离政治圈子。但如果我再听到他有新的活动,仍与流亡者们保持着联系,我就得揭露他。让他见鬼去吧!”

雷海尔走了。过了十来天,我正在用膳,尼德戈贝来了,他脸色苍白,情绪焦急。

“您可能明白,”他说,“我是下了决心才到这儿来的,除了您,没有人能帮助我。我的妻子过几个小时就要分娩了,屋里既无煤,又无茶,也没有一杯牛奶,没有一文钱,没有一个可以帮忙的女人,也没有钱请接生的。”

他确实筋疲力尽,倒在椅上,用双手掩住了脸,说道:

“我还不如让子弹打穿脑袋的好,至少不致再看到这可怕的一切。”

我马上打发人去找好心的帕维尔·达拉什,给了尼德戈贝一些钱,尽力安慰他。第二天,达拉什来告诉我,分娩很顺利。

正在这时,关于尼德戈贝与法国警察有联系的谣言越来越多了,这大概是他的仇人在兴风作浪。最后,维也纳著名的革命者和鼓动家塔乌泽纳乌40,那个曾经凭自己的一席演说使群众绞死了拉图尔41的人,逢人便说,他亲自看到了巴黎警察局的信,那是与钱一起寄来的。显然,揭露尼德戈贝对塔乌纳泽乌很重要,因此他亲自找我,向我证实这一点。

我的处境变得困难了。豪格这时住在我家里,但这以前我没向他透露一个字,现在再保持缄默就不好了,也有危险。于是我告诉了他,但没提到雷海尔,免得把他牵涉进这场戏剧,因为它的第五幕很可能要在违警罪法庭或老贝利上演。我以前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肉汤沸腾了”42,我好不容易劝住了豪格,才使他没有到尼德戈贝的顶楼去冲锋陷阵。我知道,尼德戈贝要带着抄正的稿件来找我,因此劝豪格等他到来。豪格同意了,一天早上,他气得脸色煞白,冲进我屋里对我说,尼德戈贝在下面。我赶紧放下纸笔下楼。两人已经闹开了,豪格在嚷嚷,尼德戈贝也在嚷嚷,双方的话越讲越激烈。尼德戈贝的脸被愤怒和羞愧扭歪了,面色很难看。豪格情绪激动,连话也说不连贯。这么争吵不休,只能打破脑袋,不能打破哑谜。

“先生们,”我突然插了进去,“请你们停一下,听我说。”

他们住口了。

“我看,你们这么急躁只能把事情弄糟;争吵以前应该先把问题弄清楚。”

“我是不是奸细这个问题?”尼德戈贝嚷道,“我不允许任何人这么向我提出问题。”

“不,我要向您提出的不是这个问题;有一个人,而且不仅他一个人,指责您从巴黎警察局拿了钱。”

“这个人是谁?”

“塔乌泽纳乌。”

“这是个坏蛋。”

“这与事情无关;您拿过钱没有?”

拿过。”尼德戈贝说,勉强保持着镇静,看了看我和豪格的脸。豪格气得浑身直哆嗦,哼哼哧哧的,又开始咒骂尼德戈贝。我拉住豪格的胳臂,说道:

“行,我们要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不,不仅这一点,”尼德戈贝答道,“你们还应该知道,我从未写过一个字陷害任何人。”

“这只能由与您联系的皮埃特利43来证明,可是我们不认识他。”

“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当成被告吗?为什么你们认为我应该向你们证明我的清白?我的人格是任何人不能贬低的,它不凭什么豪格或者您的话来决定。我的脚决不再踏进这幢房子。”尼德戈贝最后说,高傲地戴上帽子,推开了门。

“这一点可以悉听尊便。”我对着他的背影说。

他猛地关上门走了。豪格要去追他,但我笑笑,拦住他,套用了西哀士44的一句话:“今天的我们也与昨天的我们一样,去吃早饭吧!”

尼德戈贝立即去找塔乌泽纳乌。那位身强力壮、红光满面的西勒诺斯45(关于他,马志尼曾说过:“我总觉得他曾在橄榄油里煎了一下,没把油擦干净。”)还在床上。门突然打开,在他还没睡醒的浮肿的眼睛前面出现了尼德戈贝。

“你对赫尔岑说,我从巴黎警察局拿了钱?”

“是的。”

“为什么?”

“因为你拿了钱。”

“尽管你也知道,我没有密告过任何人?!记住,这就是我给你的答复!”说罢,尼德戈贝便朝塔乌泽纳乌脸上啐了一口唾沫,转身便走……西勒诺斯勃然大怒,决心回敬一下,马上跳下床,抓起便壶,利用尼德戈贝下楼的机会把便壶里的东西全部泼在他头上,一边说道:“记住,这是我给你的答复!”

这个尾声令我捧腹大笑。

我对豪格说:“瞧,我拦住您没有错。不论您能干什么,您不会朝皮埃特利这个不幸的同谋者头上泼这种东西,他下次再不敢拿钱啦。”

事情似乎应该以德国人的这场自相残杀结束了,谁知这个尾声之后还有个尾声:有位先生名叫文特斯伯格,据说是个善良而正直的老人,出面为尼德戈贝圆场。他召集一些德国人开会,也邀请了我,因为我也是一个谴责者。我给老人回信道,我不想到会,因为我所知道的全部事实便是尼德戈贝当着我的面向豪格承认,他拿过巴黎警察局的钱。文特斯伯格对此很不高兴,又写信给我道,尼德戈贝确实犯了错误,但良心是干净的,还把尼德戈贝给他的信附给了我。尼德戈贝除了别的事还谈到我的行为有些古怪,他说:“赫尔岑早已从雷海尔那里得知了这些钱的事,但在塔乌泽纳乌提出指责以前不仅保持沉默,而且在那以后还给了我两镑钱,又在我妻子分娩时派人去请医生,并且负担了医药费!”

多谢!

1 选自《往事与随想》第五册。——作者注按:这是指赫尔岑生前编定的《往事与随想》单行本,第五册未最后编定。这条注是本章在《北极星》第八集(1869年)上发表时加上的。

2 1833年,西班牙国王费迪南七世去世后,由他的女儿伊莎贝拉继承王位,但遭到他的弟弟唐卡洛斯的反对。唐卡洛斯发动了“拥护卡洛斯运动”,成为王位觊觎者,不断策划争夺王位的战争。1855年,唐卡洛斯去世,他的儿子蒙特莫林伯爵继续领导卡洛斯运动。1861年,蒙特莫林也死了,他最小的兄弟唐胡安又继续争夺王位,成为第三个王位觊觎者。

3 法国革命组织的代号。

4 在伦敦郊外温莎附近,1848年法国革命后,路易-菲力普逃亡至英国,居住在这里,1850年他去世后,他的家属仍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