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九章(第10/16页)
你会以为这些文件是“彼得在沙皇村”或“阿拉克切耶夫在格鲁齐诺76”签署的,但是不,签字的不是彼得一世,而是法国的第一个社会主义者格拉古·巴贝夫!
对这样一份计划,要抱怨政府权力不大,那是很难的;一切都在它的保护下,一切都在它的监督下,一切都由它管理,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甚至不准牲口随意谈情说爱,繁殖后代也得按照主管当局的命令行事。
你想,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让这些幸福的农奴,这些享有平等权利的囚犯吃“鸡和鱼,喝酒,穿衣和娱乐”?77这不单是为了他们,正如命令所说,这一切只是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只有共和国才应该富裕、强大和繁荣。”
这使我不由得想起我们莫斯科的伊威尔圣母像,她满身珠宝,既有马车,又有侍候她的祭司,还有永远不会挨冻的车夫,总之,她什么都有,唯一不足的只是她拥有这一切财富仅仅是在画中。
罗伯特·欧文与格拉古·巴贝夫截然不同,这是十分明显的。过了几个世纪,地球上的一切都改变以后,根据这两大臼齿,便可以重现英国和法国的整个骨骼,包括每一根骨头在内。尤其因为这两位社会主义的始祖实际上属于同一家族,目的和动机都是一致的,因而他们的区别也更明显。
一个人看到,尽管处死了国王,宣布了共和,消灭了联邦主义分子78,实行了民主恐怖政治,人民还是一无所获。另一个看到,尽管工业、资本和机器获得了巨大发展,生产力大大提高了,“快活的英国”却变得越来越不快活,肥胖的英国变得面黄肌瘦。这一切使两人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必须改变国家生活和经济生活的基本条件。为什么他们(还有其他许多人)几乎在同一时候产生了这同样的思想活动,这是可以理解的。社会关系的矛盾没有比以前增加或变坏,但是与18世纪末年相比,变得更突出了。社会生活的各种因素发展不一致,破坏了早先在较不顺利的环境下它们之间所保持的平衡状态。
但是尽管两人的出发点如此接近,他们却走向了相反的方面。
欧文认为社会意识到了自己的罪恶,这是复杂、困难的历史进程的最后成就和最后胜利;他向新时代的曙光欢呼,这是过去从来没有、也不可能有的,他劝导孩子们赶快抛弃襁褓和牵索,用自己的脚走路。他向未来的门口张望,像已经到达目的地的旅客,不再为道路生气,也不再骂驿站长和不中用的马了。
但是1793年的宪法不是这么想,与它一样,格拉古·巴贝夫也不这么想。它宣称要恢复被遗忘的、被抛弃的人的天赋权利。国家的生活方式是篡权的罪恶果实,是暴君和他的同谋犯(神父和贵族)的恶毒阴谋造成的。应该惩办他们,他们是祖国的敌人,应该把他们的财富归还合法的主人,尽管他目前什么也不是,因而被称为无套裤汉79。到了把他不容剥夺的权利还给他的时候了……这些权利是什么?为什么无产者是主人?为什么一切财富属于他,只是遭到了别人的掠夺?……啊!你们怀疑——你们是多疑的人,新来的主人会把你们送交法官公民,而后者又会把你们送交刽子手公民,于是你们就不再怀疑了!
外科医生巴贝夫的手术与产科医生欧文的手术,并不是互相排斥的。
巴贝夫想用武力,也就是权力,摧毁武力所建立的一切,镇压不正义的聚敛者。他为此组织阴谋;如果他得以控制巴黎,就可以用起义委员会的名义命令法国建立新的政权,就像战无不胜的穆罕默德二世80命令他的拜占庭一样。他会强迫法国人接受他的公共福利制度的奴役,当然,这是靠暴力建立的,它必然引起最骇人听闻的反抗,在这场斗争中,巴贝夫和他的委员会势必被推翻,只是给世界留下了体现在荒谬形式中的伟大思想,这思想直到今天仍在灰烬下暗暗燃烧,困扰着富足者的平静生活。
欧文看到,文明国家的人民在逐渐成长,可以进入新的时代了,他完全没有想到暴力,只是希望减轻发展的痛苦。他从自己说是彻底的,正如巴贝夫从自己说也是彻底的一样,他着手研究胚胎和细胞的发育。他像一切自然科学家,是从个别事例开始的,他的显微镜和实验室便是新拉纳克;他的学说也随着这个基层组织一起成长和壮大,正是它使他得出了结论;确立新秩序的主要途径是教育。
欧文不需要秘密活动,暴动对他有害无益。他不仅可以与世界上最好的政府,与英国政府,而且可以与其他一切政府友好相处。在他眼中,政府是陈旧的历史事实,支持它的是落后而没有知识的人,但它不是由一群强盗组成,不必用突然袭击的办法把他们逮捕归案。他既不要求推翻政府,也丝毫不觉得有改良它的必要。如果那些圣徒老板对他不横加干预,那么在英国和美国目前已会出现几百个新拉纳克和“新和谐村”81,它们会使劳动群众的新生力量汇集到那里,从而让优良的生命液汁从国家过时的水槽中逐渐分离出去。他为什么要与垂死的力量斗争?他可以让它们自然死亡,他知道,送进他的学校的每个孩子都是对教会和政府的一次新胜利!
巴贝夫被处死了。通过这次审问,他成了那些伟大人物中的一个,他们是殉难者,也是被处死的先知,在他们面前人是不能不表示敬意的。巴贝夫死了,在他的坟墓上,那吞噬一切的怪物集权主义越来越壮大了。在它面前,特殊性被铲除了,泯灭了,个性退化以至消失了。在欧洲的土地上,从雅典三十僭主时期82到三十年战争83,以及从三十年战争到法国革命,政府的蜘蛛网对人的束缚,行政机关构成的网络对人的限制,从未像法国这个最新阶段那么严密。
污泥逐渐包围了欧文。但是只要能行动,他就奔走,只要能讲话,他就呼号。污泥在耸肩膀,摇头;无法抗拒的市侩的浊浪日益高涨,而欧文老了,终于越来越深地陷入了沼泽;他的力气,他的声音,他的学说逐渐进入低潮,消失在这片污泥中了。有时紫红色的火星仿佛又在跳动,使自由主义者胆怯的心灵惶惶不安——但也只限于自由主义者,贵族不把这些火星放在眼里,教士憎恨它们,人民不理解它们。
“然而未来是他们的!……”
“这还不一定!”
“得了吧,如果这样,那么整个历史向哪里发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