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十章(第10/13页)
斯坦斯菲尔德不明白,为女王服务就必须与马志尼反目这个道理,不久就为此吃到了苦头。现在身居高位的大臣们不再写欢迎词,只要开药方了,他们也许还在为延长另一位革命家马志尼的寿命而殚思竭虑吧?
所有的朋友都劝加里波第留下,认为他对那些过分热心的君子向他转达的政府的愿望,不必信以为真。他们说:“难道可以怀疑内阁首相向英国议会表示的态度吗?”
“帕默斯顿的话不能使我违背我的保证。”加里波第回答,吩咐准备行装。
这是一次索尔费里诺战役!78
别林斯基早已指出,外交家成功的秘密在于他们与我们打交道时把我们也当作外交家,而我们与外交家打交道时却把他们当作人。
现在你们可以明白,如果迟一天就不可能有我们的节日和加里波第的讲话,他关于马志尼的话也不会具有那样的意义了。
……第二天我上斯塔福大厦,得知加里波第已迁居王子门街26号西利家,它在肯辛顿花园旁边。我赶往王子门,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机会与加里波第谈话,他的身边随时有人;客厅和书房里待着二十来个客人,有的坐着,有的走着,有的讲话,有的默不作声。
“您要走吗?”我拉住他的手说。
加里波第紧紧握住我的手,用伤心的声音回答道:
“我只能服从不可避免的事实。”
他还得出门;我离开他,下楼遇到了萨斐、格尔卓尼、莫尔蒂尼、理查逊等人,大家都为加里波第的离开感到气愤。西利夫人走进屋子,后面跟着一个瘦瘦的机灵的法国老妇人,她能说会道,正在向主妇表示,她能认识这么一个杰出人物是她的幸福。西利夫人转向斯坦斯菲尔德,请他翻译一下,这是什么意思。法国女人继续道:
“啊,我的天,我多么高兴!这是您的公子吗?请给我介绍一下。”
斯坦斯菲尔德只得让法国女人大失所望,她没有注意到,他与西利夫人年纪相仿,于是他问她,她还有何贵干?她看了我一眼(这时萨斐等人已经走了),说道:
“我们不是单独在这儿。”
斯坦斯菲尔德报了我的名字。她马上跟我搭讪,请我留下,但我宁可让她跟斯坦斯菲尔德单独谈话,重又上了楼。过了一会儿,斯坦斯菲尔德拿着一个铁钩或扳手来了。这是法国女人的丈夫发明的,她希望得到加里波第的赞赏。
最后两天是混乱而忧郁的。加里波第避免谈到自己的离开,只字不提他的健康……在他左右的人中,他看到了伤心的指责的目光。他的心情很不好,但他保持着沉默。
离开的前一天两点钟,我坐在他那里,有人来报告,会客厅已挤满了。这一天,他要接见议员和他们的家属,各种贵人和绅士,据《泰晤士报》说,总数达到两千人,这真是盛大的接见仪式,皇帝的上朝,场面之大,不仅符腾堡的国王,连普鲁士的国王要是没有教授和下级军官凑数,恐怕也难以办到。
加里波第站起来问道:
“难道时间到了?”
斯坦斯菲尔德正好在场,看了看表说道:
“离预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加里波第叹了口气,愉快地坐回了椅子。但这时一个办事员跑了进来,开始安排,沙发放在哪里,从哪个门进,从哪个门出。
“我走了。”我对加里波第说。
“为什么?再待一会儿。”
“我在这儿做什么?”
“在我接见这么多不认识的人时,”他笑道,“我至少可以留下一个熟人。”
门开了,门口出现了临时赞礼官,他拿着名单开始大声念官员的姓名:某某爵爷阁下,某某伯爵,某某侯爵和侯爵夫人,某某勋爵和勋爵夫人,某某小姐,某某侯爵,某某议员大人,没完没了。随着每个名字,一个个人安详地挤进了屋子,年轻的、年老的穿钟式裙的夫人小姐们也像气球似的飘了进来,这些人有的白发苍苍,有的秃顶,有的矮小,有的肥胖结实,有的瘦得像没有后腿的长颈鹿,脖子伸得高高的,还想伸高,好像要把又大又黄的牙齿顶住上半部脑袋……每个人身边都有三位、四位或五位女士,这非常好,因为她们占据了五十个人的空间,使大家不致因此挤在一起。所有的人都依次走到加里波第面前,男的便握手,还拼命摇动,好像他的手指刚在开水里烫了一下,有的一边握手一边讲话,但大部分人只是咕哝几句便闭上嘴巴,鞠躬告退。夫人们也默默无语,但目不转睛、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加里波第,以致今年伦敦出生的婴孩一定有不少相貌像他,但由于现在孩子们都已穿上了红衬衫,再要模仿就除非穿上披风了。
行完礼的人从对面通客厅的门退出,然后下楼离去;胆大些的却不急于离开,尽量待在屋里。
加里波第起先站着,后来坐下了又站起来,最后就干脆坐着了。他的腿不允许他长时间站立,而接见似乎还没有尽头……马车不断驶来,赞礼官还在念名单。
近卫骑兵的乐队在奏乐,我这儿站站,那儿站站,起先走进客厅,然后随着钟形裙的潮水涌到瀑布那儿,给它卷过一个门口,进入了萨斐和莫尔蒂尼平时歇息的房间。屋里没有一个人;我感到惶惑和厌恶,这是什么名堂,把放逐装扮得冠冕堂皇还不够,又演出这一场朝见国王似的喜剧?我累极了,朝沙发上一坐;乐队在奏《路克雷齐亚》79,演奏是出色的,我静静听着。是的,是的,“我们何必为不可知的明天操心”。
从窗口可以望见排成长龙的马车,它们还在驶来,一辆刚到,又来了第二辆,又有一辆停下了。我想象着加里波第带着他那条受伤的胳臂,怎样坐在那儿,既疲倦又伤心,脸上掠过一层谁也不注意的阴影,而那些钟形裙还在飘进屋子,那些大人,白发的、秃顶的、高颧骨的、长脖子的大人们还在走进屋子……
……乐声不断,马车还在驶来……我不知怎么终于睡着了,有人开门,惊醒了我……音乐还在响,马车还在驶来,简直没完没了……他们真的非把他累死不可!
我回家了。
第二天,就是动身的那天,我早上七时便到了加里波第那里,我特地为此在伦敦过了夜。他闷闷不乐,心神不定;只有这时你才可以看出他习惯于指挥别人,不论在战场上还是海洋上,他都是钢铁般的领袖。
一位先生抓住他,给他带来一个靴匠,靴匠为加里波第发明了一种带有特殊铁框装置的靴子。加里波第无可奈何地坐在安乐椅上,靴匠汗流满面,给他穿上他发明的铁鞋,然后叫他站起来走路;一切似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