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英国(1852—1864) 第十章(第9/13页)
当然,英国贵族是现实的,他们压根儿没想过要驱逐加里波第,相反,他们想拉拢他,用一层金碧辉煌的云雾把他与人民隔开,就像大眼睛的赫拉与宙斯调情时也得躲开众神的耳目一样。他们只想讨好他,给他吃好的,喝好的,不让他安静下来,清醒过来,也不让他离开一分钟。加里波第想筹集款子,但是由我们仁慈的“大老板”,由沙夫茨伯里、德比和德文希尔的大老板规定得过安分守己的、幸福美满的贫苦生活的那些人,能掏出多少钱呢?而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给他五十万、一百万法郎,我们用埃普索姆赛马场上的一半赌注,就可以给他买
庄园、别墅和公馆,
另加十万白花花的银子。
我们可以给他买下卡普雷拉岛69的其余部分,买一只精致的游艇,因为他喜欢在海上航行;但是为了免得他把钱浪费在没意思的事上(所谓没意思的事是指意大利的解放事业),我们可以让他收租享福,但地产不能出售,只能由长子继承。70
所有这些计划都以光彩夺目的方式搬上了舞台,但是收效甚微。加里波第像阴天夜里的月亮,不论云朵怎么来来去去,匆匆忙忙,轮番出现,明亮的月光还是不断射向我们下界。
贵人们开始感到不好办了。于是生意人出来帮忙。他们考虑的只是眼前的利益,骚动的精神后果不在他们话下,他们需要控制眼前,而眼前,一位皇帝似乎已皱紧了眉头,另一位也似乎闷闷不乐,这种情形可不能给托利党人利用……斯坦斯菲尔德事件已是前车之鉴。
幸好就在这时,克拉伦登71必须上杜伊勒里宫朝拜。事情本身不大,他很快就回来了。拿破仑向他谈到了加里波第,对英国人民给予伟人的礼遇表示赞赏。德律安·德·吕72则说……但是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如果他开口,他就得说:
我出生在高加索附近73,
但我是罗马的公民74!
奥地利大使甚至没有为欢迎革命将军的事表示赞赏。一切都十分美满。然而大家心情不好……总觉得不是味儿。
内阁睡不安稳;于是“第一个人”悄悄对第二个人说,“第二个人”又悄悄对加里波第的一个朋友说,加里波第的朋友又跟帕默斯顿的一个亲戚说,跟沙夫茨伯里勋爵说,跟他的又一个伟大朋友西利说。西利又悄悄跟外科医生弗格森商量……从来不为朋友担心什么的弗格森,突然为朋友担心了,写了一封又一封信,谈加里波第的病。格莱斯顿读了这些信,比外科医生更加担心。谁能想到,财政大臣的心里有时还蕴藏着这么丰富的爱和同情?……
……我们的节日的下一天,我前往伦敦。在火车上我买了一份晚报,看到了大字标题:“加里波第将军患病”,然后是消息,说他日内即将返回卡普雷拉,不再前往任何一个城市。我并不像沙夫茨伯里那么神经过敏,也不像格莱斯顿那么为朋友的健康忧虑重重,我对报上的消息丝毫不以为意,因为我昨天还见过这个人,他一点病也没有。当然,疾病有时会突然降临,例如保罗一世皇帝就曾忽然一病不起,但是加里波第还不至于一下子中风,如果他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们共同的朋友会马上通知我。因此不难猜测,这只是一场骗局,一个圈套。
探望加里波第已太迟了。我立即找马志尼,他不在家,于是又找一位夫人,从她那里得知了内阁大臣为伟大的疾病担心的大体轮廓。马志尼也来了,他的样子是我从未看见过的:脸色和声音中都含包着眼泪。
在樱草丘举行的第二次大会上75,谢恩讲了话,从这篇讲话可以大体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对他所说的“阴谋家”和当时的状况作了相当忠实的描写。沙夫茨伯里跑去跟西利商量,西利是一个能干的人,马上说,这必须有弗格森的信;弗格森一向唯命是从,不可能拒绝写信。4月17日星期日晚上,一些阴谋家和他一起来到斯塔福大厦,加里波第当时正平静地坐在屋里吃葡萄,既不知道自己病了,也不知道医生要来。那些人在旁边屋里商量怎么办,最后,勇敢的格莱斯顿负起了艰巨的任务,在沙夫茨伯里和西利的陪伴下,走进了加里波第的屋子。格莱斯顿能够说服整个议会、大学、会社和代表团,当然可以说服加里波第,何况他用的是意大利语,这大有好处,因为尽管在场的有四个人,却没有一个可以充当证人。加里波第先是回答他,他很健康,但是财政大臣认为,他身体健康是偶然现象,不足为据,按照弗格森的证明,他是病了,他手中还拿着诊断证明。最后,加里波第猜到了,关心和体贴下面隐藏着别的东西,于是问格莱斯顿:“这是不是表示他们希望他快走?”格莱斯顿没有向他掩饰,加里波第的访问使英国本来困难的处境变得大大复杂化了。
“既然这样,我走就是了。”
轻而易举的成功反而使格莱斯顿有些不好意思,他惊慌失措,提议他再访问两三个城市,然后回卡普雷拉。
“我不能在城市中进行挑选,”加里波第生气地答道,“我保证两天后动身。”
……星期一,议会提出了质询。看风使舵的老人帕默斯顿在一个议院中,马不停蹄的朝圣者克拉伦登在另一个议院中,都凭自己纯洁的良心作了解释。克拉伦登向贵族们作证,拿破仑根本没有要求驱逐加里波第。帕默斯顿也证实,他本人根本不希望他离开,他只是为他的健康担忧……随即开始陈述各个细节,那是只有相依为命的妻子或保险公司派出的医生才会知道的,如睡眠和饮食的时间,伤口的反应,营养状况,烦躁的心情,年龄等等。议会开会变成了医生的会诊。首相援引的不是查塔姆76和坎贝尔77的言论,而是医学常识和弗格森的诊断——弗格森为这次困难的手术帮了他的大忙。
立法机关决定,加里波第病了。英国的城市和乡村,郡镇和银行,享有按照自己的认识处理一切的权利。政府竭力避免任何干涉的嫌疑,以致听任人们每天饿死,也不敢限制济贫院的自治权,还可以允许整个村子的人民在劳动中累死,或者变成呆小病患者,现在却突然变成了医院的护士和保姆。国务大臣们丢下了大轮船的舵,叽叽咕咕商量一个没有要求他们看病的人的病情,给他开了没有要求他们开的药方:大西洋和萨瑟兰的“水神号”游艇。财政大臣忘记了国家预算,所得税,借方和贷方,当起了会诊大夫。首相向议会报告了这份病理分析。那么难道胃和腿的自治权,不像把人送进坟墓的慈善机关的自治权那么神圣不可侵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