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一章(第5/11页)
“那么您坚决不想为自己辩白?”
“不。”
“那叫我怎么给那边写信?”
“就把我们的谈话告诉他们。”
她从口袋里掏出最近一期《警钟》,念道:“在我们身旁发生的灾难的火海意味着什么?这是疯狂的破坏之火,还是用火来洗净一切的惩罚?是什么驱使人们采取这样的手段,这又是些什么人?对于一个不在那儿的人,当他把眼睛转向那块包含着他全部的爱,全部的生命的土地,只能看到无声的火光的时候,他内心的沉重是可以想见的。”
“这是一些可怕的、晦涩的句子,它们不能说明您有罪,也不能说明您无罪。请您相信我,您应该出来澄清事实,否则,请您记住我的话:您的朋友们和您的支持者便会离开您。”
……正如“俄国上校”是我们的成功的鼓手长,这位和平的夏洛特·科尔台成了我们与舆论决裂的宣告者,而且是双边的决裂。一边,反动分子抬起了头,称我们为恶魔和纵火犯,另一边,一部分年轻人抛弃了我们,仿佛我们已掉了队。我们蔑视前者,对后者感到遗憾和伤心,我们知道,无情的生活浪潮会卷走游得太远的人,只有一部分能回到岸边。
谣言越传越多,不久就登上了报纸,扩散到了全俄国。于是我们的刊物成了众矢之的,开始受到围攻。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些单纯、正直的人,那些根本不是革命家的人,怎样给报纸的造谣诬蔑弄得大惊失色,因为这对他们说来是完全陌生的。暴露文学一下子掉转枪口,变成了警察秘密侦查和暗探通风报信的文学。
社会本身也发生了转变。农民的解放使一部分人的头脑清醒了;可是另一部分人干脆对政治鼓动产生了厌倦情绪,他们向往过去的平静生活,对必须花这么多力气取得的酒菜丧失了食欲。
没什么好说的,我们的毅力有限,我们的忍耐却是无限的!
自由主义的七年耗尽了激进情绪的全部潜力。从1825年起蕴藏和蓄积在头脑中的一切,在兴奋和欢乐中,在对未来的幸福的展望中消磨完了。半途而废的农民解放,对神经衰弱的人说来,却好像俄国已走得太远,也太快了。
那个时候,激进派正在兴起,理论上也如火如荼,越来越显露头角,使本来就惶恐不安的社会更加提心吊胆。它的突出之处就在于趋向极端,以致自由派和持温和发展观念的人,又是画十字,又是吐唾沫,塞住耳朵纷纷逃避,躲进了破旧肮脏、但业已习惯的警察的保护伞下。大学生轻举妄动,地主却不习惯听取别人的意见,这样两军对峙,势必发展到短兵相接的地步。
社会舆论刚有些生机,便暴露了它粗野的保守色彩,在宣称自己参与公共事务的同时,却怂恿政府竭尽全力实行恐怖手段和迫害活动。
我们的处境变得越来越困难了。站在反动的污泥中,我们做不到,在它之外,又找不到一块土地。我们像童话中无所适从的勇士,站在十字路口等待。朝右走便得失去马,但自己可以保全;朝左走可以保全马,但自己会完蛋;朝前走,大家都会离开你;朝后走,这已经不可能,那儿的路已长满了青草。但愿出现一个魔法师或隐修士,可以替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我们的朋友,尤其是俄国人,星期日晚上往往聚集在我们屋里。1862年,后者的数目大大增加了:商人和旅游者,新闻记者和各个部门(尤其是第三厅)的官员,纷纷前来参观博览会42。进行严格的选择是不可能的;我们只得未雨绸缪,要求熟悉的朋友换在别的日子聚会。但伦敦的星期日是虔诚而枯燥的,这常常可以使人放松警惕。
这些星期日在一定程度上也带来了灾难。但是在我谈这事以前,我先得介绍两三个出现在奥塞特大厦43简陋客厅中的我国特有的怪物。毫无疑问,这些从俄国来的活珍品比世界博览会上的俄国部分更加有趣,更加引人入胜。
……1860年,我收到了一封从干草市场的旅馆寄来的俄文信,写信的是几个俄国人,他们告诉我,他们是在尤利·尼古拉耶维奇·戈利岑44手下办事的,公爵秘密离开了俄国,“公爵本人到君士坦丁堡去了,但打发我们走另一条路。公爵吩咐我们等他,给了我们几天的生活费用。现在已过了两个星期,还没有公爵的消息,但是钱用完了,旅馆老板很生气。我们不知道怎么办,又没有一个人会讲英语。”他们无计可施,因此要求我帮助他们摆脱困境。
我去看他们,解决了这件事。旅馆老板认识我,答应再等一星期。
五天以后,一辆豪华马车由两匹灰色花斑马拉着,驶到了我的大门口。我关照过仆人许多次,哪怕来的人坐着四匹马拉的马车,哪怕他说他是公爵,我上午反正不会客,但是我无法战胜他对贵族的马车和称号的景仰之心,何况这一次这两大优势兼而有之,因此过了一分钟,一个身材魁梧、肥胖,仪表堂堂,脸型像亚述人面牛45的绅士,便扑到了我身上,抱住我,为我照顾他的仆人向我表示感谢了。
这是尤利·尼古拉耶维奇·戈利岑。旧俄国残存的这种性格鲜明的大阔佬,我们祖国的这种活标本,我已好久没见到了。
他立刻跟我海阔天空谈了起来,那些事简直不像真的,但事实证明都是真的:他怎样吩咐一个世袭兵替他抄《警钟》上的一篇文章,怎样跟自己的妻子分手,世袭兵怎样向警察局告发他,妻子怎样不给他寄钱,沙皇怎样把他放逐到科兹洛夫,不准外出,这样,他决定逃出俄国,带着一个年轻小姐,一个家庭女教师,一个男管家,一个教堂领唱人和一个女用人,越过了摩尔达维亚边境。在加拉茨,他又弄到了一个仆人,这人可以结结巴巴地讲五种语言,但他觉得这人像个奸细……接着他又对我说,音乐是他的命根子,他打算在伦敦举办演唱会,因此希望认识奥加辽夫。
“这儿英……英国的税务机关收税可不……不轻呢。”结束他的高谈阔论以后,他又有些口吃地说道。
“对商品也许这样,”我说,“但对旅游者,税务机关是非常客气的。”
“我看不尽然,我就为我的鳄……鳄鱼付了十五先令呢。”
“这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鳄……鳄鱼就是鳄……鳄鱼呗。”
我睁大了眼睛,问他:
“公爵,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您不带护照,却带了一条鳄鱼旅行?打算用它在边境上吓唬宪兵不成?”
“事情是这样的,我在亚历山德利亚散步,一个阿拉伯小家伙在出售鳄……鳄鱼,我看了喜欢,就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