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一章(第7/11页)
“那么您什么时候讲的话才是真的,是现在还是您称赞他的那时候?”我笑着问他。
“秘书”有些不好意思,我转身走了。要是他不是出生在戈利岑公爵家的仆役房中,也不是哪个乡村警察的儿子,那么凭他的才能,他一定可以当上大臣,成为瓦卢耶夫51那样的大人物。
过了一小时,“摄政王”和他的导师拿着戈利岑公爵的条子来了——他表示歉意,不能来看我,如果可能,请我去找他,以便了结这桩公案。公爵许诺,他可以毫无异议地接受我的裁决。
没有办法,我去了。屋里的整个气氛显得异常紧张。法国仆人皮科赶紧给我开门,神色严峻惶恐,仿佛要带一个医生去给垂危的病人会诊。戈利岑的二太太心神不定,气呼呼的,戈利岑本人迈着大步在屋里踱来踱去,没系领带,袒露了大力士的胸膛;他正在发脾气,因此说话更加结结巴巴的,脸色有些无可奈何,似乎憋着一肚子火气——那就是说不能让这火气走进现实世界,否则它就会表现为拳打、脚踢、批面颊等等,那种他在坦波夫省对付造反的农民的动作。
“看在上……上帝分上,请原谅我为了这些不……不知好歹的东西打扰您。”
“出了什么事?”
“请您自己问……问他们吧,我只想听他们讲。”
他把“摄政王”叫来,我们进行了下面这场谈话:
“您不满意什么?”
“什么都不满意……因此我非得回俄国不可。”
公爵的嗓音大有拉布拉凯52的气派,现在发出了一声狮子似的叹息,同时又把五记巴掌顶回了胸中。
“公爵不会拦住您。那么请问,您不满意的是什么?”
“一切都不满意,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
“请您讲得具体一些。”
“还怎么具体?我打从俄国来到这儿以后,一直忙个不停,可是只拿到两镑工钱,第三次是在晚上,公爵给的大多只是礼品。”
“那么您应该拿到多少呢?”
“这我无法讲……”
“您有规定的工资数额吧?”
“根本没有。公爵在逃出俄国时(他讲这话没有恶意)对我说:‘你跟我去,我不会亏待你,要是我运气好,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不然的话,你只能指望不多几个工钱。’于是我跟他来了。”
他就是在这条件下从坦波夫来到伦敦的……啊,我的俄国!
“嗯,那么照您看,公爵的运气好不好呢?”
“怎么谈得上好……不过当然,他本来可以……”
“那是另一个问题。既然他的运气不好,您就只能指望不多几个工钱了。”
“可是公爵亲口说过,我干的事,那就是说凭我的能力,用这儿的钱计算,一个月至少可以挣四镑。”
“公爵,您愿意一个月给他四镑工资吗?”
“愿……愿意……”
“那不就解决了吗,还有什么呢?”
“公爵答应过,如果我要回俄国,他可以给我回彼得堡的路费。”
公爵点点头,补充道:
“是的,但有个条件:我得对他很满意!”
“那您不满他的什么呢?”
现在堤坝决口了,公爵跳了起来。他用悲剧似的男低音(这使一些字母更加跳动不定,子音之间也出现了小小的间歇)讲了下面一席话:
“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小鬼,这个兔……兔崽子,能叫我对他满意不成?!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小土匪,把我气死了!他在家里穷得要命,身上长满虱子,光着脚板,多亏我收留了他,我教他读书,这混蛋,我把他培……培养成了一个人,一个音乐家,一个合唱队指挥,这样,这鬼东西才可以凭他这条嗓子,在俄国音乐季节一个月挣一百卢布。”
“这一切都是真的,尤利·尼古拉耶维奇,但是我不能同意您的观点。不论他本人还是他的家庭,都没有要求您把他变成龙科尼53,因此您无权要求他特别感谢您。您培养他就像您训练夜莺一样,您做得不坏,但仅仅如此而已。何况问题不在这里……”
“您讲得对……但我得说,我怎么受得了这个?要知道我对他……对这个小杂种……”
“那么您同意给他路费?”
“去他的,为了您……看在您的面上,我可以给他。”
“好,那么事情就解决了——您知道路费要多少吗?”
“据说是二十磅。”
“不,这太多了,从这儿到彼得堡,一百卢布已绰绰有余。您给吗?”
“我给。”
我在纸上算了一下,把它交给戈利岑,他看了看总数——我记得,大约三十镑多一点。他马上把钱交给了我。
“您应该识字吧?”我问合唱队指挥。
“认得一些……”
我给他写了收据,大致如下:“兹收到尤·尼·戈利岑分爵应付之工资暨从伦敦回彼得堡之路费,共三十镑多一些(折合俄币若干)。本人对此表示满意,对公爵别无其他要求。”
“请您看一遍,签上名字。”
小指挥念了一遍,但没有作出准备签字的任何表示。
“怎么样?”
“我不能签字”
“为什么不能”
“我不满意。”
强自克制的狮吼又爆发了,不过说实话,我自己也差点要大喊了。
“真见鬼,您刚才亲口说过您的要求是什么。公爵全部照付,一文不少,您还有什么不满的?”
“请您听我说;从我来到这儿以后,我经历了多少困难。”
很清楚,他轻而易举拿到了钱,这使他有些贪心不足了。
“比方说,我抄写乐谱,这应该是有酬劳的。”
“胡说!”公爵大喊道,尽管拉布拉凯从来不会这么大叫大喊;邻室的钢琴声胆怯地跳动了一下,皮科吓得脸色发白,把脑袋探进门缝张望,马上又像慌张的蜥蜴一般缩了回去。
“难道抄写乐谱不也属于你的本职工作吗?……要不然,不举行音乐会的时候你干什么呢?”
公爵是对的,尽管他大可不必用低音大号的嗓音把皮科吓一大跳。
小指挥听惯了各种音响,因此不以为意,仍不屈服,丢下抄写曲谱的事对我讲出了下面这句无理取闹的话:
“那么还有衣服呢,我的衣服全都破了。”
“难道尤利·尼古拉耶维奇一年给你将近五十镑工钱,还得管你的衣服费不成?”
“不是这么说,先生,但以前,公爵有时总给我一些小东西,可现在,说来不好意思,我要出门,连袜子也没有呢。”
“我自己也没……没有袜子穿呢!……”公爵咆哮道,把双手合抱在胸前,傲慢地、鄙夷地瞪着合唱指挥。我怎么也没料到这个结局,我惊讶地望着他的眼睛。但我看到他不打算继续争吵,只是那位合唱指挥似乎非吵个水落石出不可,于是我非常严肃地对这位歌唱之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