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一章(第8/11页)
“今天上午您来找我作中间人,那么您是信任我的?”
“我们非常了解您,对您丝毫也不怀疑,我们知道您是决不会叫我们吃亏的……”
“很好,那么我就这么决定了。请您马上在收据上签字,否则就把钱交还我,我把它还给公爵,同时声明我不再参与这事。”
小指挥不想把钱交还公爵,于是签了字,向我道了谢。为了免得啰唆,我不再讲他怎么把钱折算成卢布了:我讲了好久,他还是不明白今天卢布的行情,与他离开俄国时已经不同。
“如果您以为我想骗您一镑半钱,那么请您去找我们的教士,让他给您算这笔账吧。”他同意了。
一切似乎都已结束,戈利岑的胸脯也不再起伏不定,显得那么可怕了。但是命运却另有安排,结局还是与开始一样,使我想起了祖国。
小指挥有些踌躇不决,迟疑了一会儿,突然好像他们中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对戈利岑说道:
“大人,由于从赫尔开出的轮船要五天以后才有,请您行行好,让我暂时仍住在这儿吧。”
我想:“我的拉布拉凯又得发作了”,因此抱着自我牺牲的决心,准备再受一次低音大号的折磨。
“当然,你有什么地方好去,你留下吧。”
小指挥向公爵道了谢便走了。戈利岑向我解释似的说道:
“要知道,他是个非常好的小伙子。这是那个坏蛋,那个骗……骗子……那个不要脸的恶棍挑唆的……”
这件事的是非曲直也许得请教萨维尼54和米特梅耶尔55了,只有他们才能把我们正教祖国的法律观念(它是在鞭打仆人的马厩和搜刮农民的老爷的书斋中形成的)提炼成条文,归纳成准则。
第二场好戏便是跟“恶棍”进行的,这并不顺利。戈利岑出去后突然大叫大喊,“秘书”也大叫大喊,看来,除非诉诸武力才能解决,如果那样,面黄肌瘦的办事员当然不是公爵的对手。但是这屋里的一切都是按照特殊的逻辑进行的,因此结果不是公爵与秘书打架,而是秘书与玻璃打架——他怀着一肚子火气,又多喝了一杯杜松子酒,走出屋子时,对着镶在门上的大玻璃就是一拳,把玻璃打得粉碎。这些玻璃足足有一只手指那么厚呢。
“警察!”戈利岑大喊起来,“强盗来了!警察!”然后走进大厅,精疲力竭地瘫倒在沙发上。等他平静一些以后,他又在谈话中向我诉说,秘书对他怎么忘恩负义。这个人本来是他兄弟的代理人,大概因为舞弊(我记不清了),眼看非吃官司不可,戈利岑可怜他,非常同情他,以致当掉了自己最后一只表,替他赎了罪。尽管他有充分证据证明这人是个骗子,他后来还是收留他作了自己的管家!
他处处欺骗戈利岑,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走了;一个可以用拳头打碎门玻璃的人,可以自己解决问题,用不着我插手。事实也是这样,后来他要求我给他弄张护照,让他回俄国时,他告诉我,他给了戈利岑一支手枪,高傲地向他提议决斗,用抽签决定谁先射击。
如果这是事实,那么这支枪一定是没有子弹的。
公爵的最后一些钱是用在平息斯巴达克起义上的,但他终于因为负债累累被关进了监狱。别人坐了牢,就太平无事了,可是戈利岑哪怕在监狱中也不会安分守己。
警察每天晚上七八点钟得把他送往克勒蒙游乐园56,让他在那儿给音乐会当指挥,供全伦敦的卖笑女郎取乐,等他的象牙指挥棒停止挥动后,躲在一旁的警察马上走到他身边,寸步不离地陪公爵走上马车,把这位穿黑燕尾服、戴白手套的犯人押回监狱。在游乐园中与我分手时,他噙着眼泪。可怜的公爵,别人看到这情景也许会觉得好笑,可是他不能不为自己的铁窗生涯感到痛心。他的亲族好歹把他赎了出来。后来政府允许他返回俄国,起先他被送往雅罗斯拉夫尔居住,他便在那儿与华沙大主教费林斯基57一起指挥宗教音乐会。对于他,政府比他的父亲还仁慈一些——那个老滑头像儿子一样放荡,却劝他进修道院……其实父亲非常了解儿子,因为他自己也是音乐家,贝多芬甚至曾把一支交响乐献给他。58
除了这位豪华阔绰的亚述神,身强力壮的犍牛型阿波罗以外,还有其他许多俄国怪物也是不应忘记的。
那些一闪而过的影子,如“俄国上校”之类,我不提了,但是对于因命运的播弄不得不长期伫留在伦敦的那些人,我还得讲几句。例如,军需部门一个官员只因案件的牵累和负债,跳进涅瓦河自尽……可是却作为流亡者在伦敦上了岸,连身上的皮大衣和皮帽子也没丢掉,尽管伦敦的冬季是潮湿而暖和的。还有,我的朋友伊万·伊万诺维奇·萨维奇59,英国人都叫他塞维奇,他带着他的经历,他的未来,还有他那应该长头发,可是只剩了一层皮的脑瓜,总之,他的一切,硬挤进了我的“俄国珍品展览室”。
他是近卫军帕夫洛夫团的一个退伍军官,在海外各国游历,过得逍遥自在,这时发生了二月革命,他害怕了,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罪犯,这倒不是他真的干了什么,心里不安,只是他想起了宪兵,那些他可能在国境上,在军营里,在马车上,在冰雪中遇到的宪兵,便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他决定推迟回国。这时他突然得到消息,他的兄弟卷进了谢甫琴科的案件60,被捕了,这样,他的处境真的危险了,他决定立刻回国。我便是这时在尼斯认识他的。萨维奇动身前买了一小瓶毒药,准备路上用:万一过边境时被捕,便把毒药塞在一只蛀空的牙齿中吞下。
越接近祖国,萨维奇心中的恐慌越大,到了柏林已变成窒息似的痛苦,然而他克制了这种情绪,坐上了火车。开头五站没有什么,再远他就坐不住了。机车停下加水,他却在别的借口下走出了车厢……机车的汽笛响了,火车开动了,车上已没有萨维奇——他下车的目的本来就是这样。他把手提箱丢在车上,听其自然,跳上了第一列相反方向的火车,回到了柏林。在车站上他为手提箱拍了个电报,便去办签证手续,前往汉堡。“您昨天要回俄国,今天又要去汉堡。”警察随口说,完全没有拒绝签证。提心吊胆的萨维奇回答道:“信……我收到了信。”但他那副表情,从普鲁士军官的角度看,没有把他当场逮捕,简直可以说是玩忽职守。就这样,萨维奇像路易-菲力普一样61,尽管没有人跟踪,却战战兢兢逃到了伦敦。在伦敦,他与千千万万其他人相似,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几年中一直诚实而艰难地与贫穷作斗争。然而命运给他的一切悲惨遭遇镶上了一条喜剧的饰边。他决定教数学和绘图,甚至法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