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和《警钟》 第一章(第6/11页)
“没有把这个小阿拉伯人也一起买下吗?”
“哈哈!没有。”
一星期后,公爵已住进了波切斯特街的一幢大房子,这是全城租金昂贵的一个区域。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违反英国人的习惯,命令从早到晚把大门敞开,那辆由两匹灰色花斑马拉的马车,也永远停在门口。他住在伦敦就像住在科兹洛夫,住在坦波夫一样。
当然,他没有钱,那是说,他只有几千法郎,只够应付伦敦生活的海报和扉页;这些钱他立刻花得一个不剩,但已经造成了假象,可以让他在今后几个月逍遥自在地过日子,这多亏了英国人的愚昧轻信,直到今天全欧洲的外国人还没能使他们吸取教训。
但公爵一帆风顺……音乐会开始了。海报上公爵的头衔使伦敦人惊讶不止,第二次音乐会便挤得满满的(在皮卡迪利大街的圣詹姆士大厅)。音乐会成绩辉煌。这支合唱队和乐队,戈利岑是怎么训练出来的,这是他的秘密,总之,音乐会不同寻常,非常出色。俄国歌曲和祈祷,喀马林民间舞曲和日祷赞美诗,格林卡46的歌剧片断和福音主祷文,一切都不坏。
夫人们尽情欣赏着满脸肥肉的亚述神怎样庄严地、优美地举起和放下那支象牙指挥棒。老妇人们想起了尼古拉皇上的运动员身材,当年他主要是以自己那条白得像俄国冰雪的、绷得紧紧的骑兵近卫军紧腿裤,征服了伦敦的闺阁名媛们。47
戈利岑还想方设法把这成功变成了大肆挥霍的机会。他陶醉在掌声中,音乐会的第一部分一结束,他便派人购买花篮(别忘了伦敦的价格),到第二部分开始前,他已站在台上,两个穿镶金边饰制服的仆役抬着花篮走上舞台,公爵便向女歌手和合唱队员表示感谢,赠给每人一束鲜花。于是这位贵族指挥家的优美风度赢得了观众响亮的掌声。我们的公爵一下子变得高大了,满面春风,音乐会一结束,马上把所有的乐师和演员请去用夜宵。
在这件事上,除了伦敦的价格,还必须知道伦敦的习惯:如果早上没有预定,在晚上十一点钟是到哪里也找不到五十来人的夜宵的。
亚述神便带着这支音乐大军,在摄政王街上敲着一家家餐厅的大门,敲到最后,终于有一位老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开了门,端出了冷牛肉和热葡萄酒。
后来音乐会玩弄了形形色色的花招,甚至还带上了政治倾向:它每次都要演奏“赫尔岑圆舞曲”,“奥加辽夫四组舞曲”,接着还有“解放交响曲”;但这些乐曲哪怕今天,公爵也可以拿来招待莫斯科人,不会因为离开英伦三岛而失去任何魅力,只要改变一下它们的名称即可,这不费吹灰之力,例如可以称作“波塔波夫圆舞曲”,“明娜圆舞曲”,以及“科米萨洛夫组曲”等48。
但是尽管风靡一时,公爵却没有钱,付不出账。伙食供应商不免口出怨言,家族内部也开始酝酿斯巴达克起义。
……一天早上,公爵的左右手(他的大总管,但自称为他的秘书)带着他的“摄政王”(但不是奥尔良公爵菲力普的父亲49,是一个淡黄头发的二十二岁的俄国小伙子,乐队的管理员)来找我。
“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我们有事找您。”
“发生了什么?”
“尤利·尼古拉耶维奇欺侮我们,我们想回俄国,要求他付清工资;请您主持正义,为我们讲讲话。”
我一下子感到了祖国的气息——它像俄国浴室的蒸汽一样包围了我……
“为什么你们要求我来干预这事?如果你们有正当的理由提出申诉,这里的法院对每个人都是敞开的,它不会偏袒任何公爵或伯爵。”
“我们确实听到过这一点,但何必上法院呢?您可以更好地解决这件事。”
“我能为你们解决什么呢?公爵会对我说,我干预了不该干预的事;我只能碰一鼻子灰。你们如果不想上法院,可以找大使馆,不是找我,它有责任保护伦敦的俄国人……”
“可这是个什么所在?如果那儿都是俄国官员,那怎么能跟一个公爵评理呢?您是站在人民一边的,我们这才找您,要求您帮助我们解决这问题。”
“你们这些人真是,公爵不会采纳我的意见,你们靠我得不到什么。”
“请您听我们说,”秘书起劲地答道,“公爵不敢这么样,他非常尊敬您,而且还怕您,要知道他的大名登上《警钟》,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呢。”
“那么,听着,为了免得白白浪费时间,我决定这样:如果公爵同意我作中间人,我就帮你们处理这事,如果他不同意,就请你们找法院。由于你们不懂英语,又不知道这里的诉讼规则,那么,要是公爵真的欺侮了你们,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个既懂得这一切,又会讲俄语的人。”
“请您务必……”秘书说。
“不,我不能从命,亲爱的,再见。”
在他们去找公爵的时候,我得就他们讲几句话。“摄政王”除了音乐一无所能,这是仆人中一个吃得肥肥胖胖、细皮白肉的小伙子,头脑迟钝,但面貌俊俏,唇红齿白;他那种口齿不清的讲话方式,那对没有睡醒的眼睛,都使我想起我们的萨什卡、先卡、阿廖什卡和米罗什卡50,看到他,我便仿佛又看到了这些人。“秘书”也是纯粹的俄国产物,可以作这类人的一个突出例子。他四十多岁,不剃下巴,面容枯瘦,衣服上尽是油渍,全身从里到外都显得不清不楚,不干不净,他生着一对狡猾的小眼睛,嘴里永远有一股俄国酒鬼的特殊气味,那是由劣质烧酒和为了冲淡它而增加的洋葱与丁香的味道组成的。他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带有怂恿别人出坏主意、动坏脑筋的意味——凡是坏事都能在他心里得到响应和赞赏,如果有利可图,他还会亲自插手。这是俄国官老爷、土豪劣绅和小公务员的原始形态。当我问他是否满意准备解放农民时,他回答道:
“当然啦,这无疑是好事,”他叹了口气,又道:“不过,老天爷,这少不了得打官司,上衙门!可是公爵偏偏在这个时候,好像跟我开玩笑似的,把我带到了这儿。”
在戈利岑到达伦敦以前,他曾露出感恩戴德的神情说道:
“要是有人对您说,公爵怎样压迫农民,或者他要获得自由的农民付大笔赎金,却不给他们土地,您千万别信他们。这全是仇人的造谣。确实,他挥霍成性,生活阔绰,然而他的心是好的,对农民像父亲一样。”
可是一吵架,他就讲公爵坏话,咒骂自己的命运:“我太信任这个骗子了……要知道他一辈子游手好闲,把农民弄得倾家荡产,别看他当着您的面装成这副样子,实际上他是野兽……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