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丽叶春楼(第8/9页)

那时胳膊有多美,

更美是我美大腿,

流水落花皆去也,

而今黯然空悲切。

这时,他看见车上有人在挥动一块白色手巾,愈去愈远。

途中,她们一直在睡觉,像心满意足的人那样睡得踏踏实实。一回到春楼里,一个个精神焕发、体力充沛,足以应付晚上的营业,“太太”倒忍不住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我在家已经待腻了。”

她们很快吃了晚饭,换上了工作服,等候老主顾上门。门口那盏小灯点亮了,就像圣母像前的长明灯一样,它向过往行人表示:羊群已经回到了羊圈。

转瞬间,消息便传开了。怎么传的,谁传的,这都说不清。只知道银行家的公子菲力普先生还一番好意,特地派人给囚在家里的杜勒沃先生送去一封快函。

咸鱼腌制商每逢星期天,都有亲朋好友来家聚餐,这天,正喝着咖啡的时候,有个男子执一信函求见。杜勒沃先生十分激动,拆开信一看,脸色变得煞白。信里只有两行铅笔草书:“货船已进港,装运的那批鳕鱼已找回,有好买卖可做,速来。”

他在这兜那兜摸来摸去,摸出了二十个生丁,赏给送信人。他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说:“我得出去一趟。”他把那封言简意赅的神秘短信递给了他的妻子。他打铃召来女仆,吩咐道:“我要大衣,快,快,还有帽子。”他一到街上,就快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吹一支曲子。他心急如焚,竟觉得路比平时长了一倍。

戴丽叶春楼洋溢着节日气氛。楼下,港口来的那批客人吵吵闹闹,喧哗声震耳欲聋。路易丝与弗萝娜,简直不知道去照应谁才好,陪了这个喝酒,又去陪另一个,尽显行家本领,真无愧“吸水唧筒”这一绰号。周围的顾客纷纷召唤,她俩应接不暇,看来,这天晚上,是要累得够呛了。

二楼那个小圈子的人九点钟都到齐了。商务法官瓦斯先生是戴丽叶太太的老资格的追求者,一直奉行柏拉图之爱。他正陪着“太太”在一个角落里低声交谈,两人脸上都春暖花开,似乎马上就要达成某种协议。前市长普兰先生让萝萨萝丝骑在他腿上,两人脸对着脸,姑娘小巧的手抚摸着他白色的颊髯,她撩起的黄裙子下露出一段光溜溜的大腿,横在前市长那黑色呢裤上。她红色的袜子上扎着蓝色的袜带,这是推销员在火车上送给她的礼物。

身材高大的菲尔兰德躺在长沙发上,两只脚搭在税务官潘佩斯先生的肚子上,上半身则斜靠在年轻的菲力普先生的西服背心上,右手搂着他的脖子,左手夹着一根香烟。

娜法爱尔似乎在跟保险代理人迪皮伊先生谈买卖,她最后用这样的话来结束谈判:“好吧,亲爱的,今天晚上,我很愿意。”说完,她独自跳起了华尔兹舞,像一阵风似的在沙龙里飞舞一圈,嘴里嚷道:“今天晚上,你要怎么都行。”

沙龙的门猛然打开,杜勒沃先生出现了,大家都欢呼起来:“杜勒沃万岁!”娜法爱尔仍在旋转飞舞,正好撞倒在他胸前。他紧紧将她搂住,什么话也没说,就将姑娘轻轻托起,像托一根羽毛,穿过沙龙,走近靠里侧的一扇门,在一片掌声中,捧着他的活宝贝消失在通往卧室的楼道里。

萝萨萝丝仍在挑逗撩弄那位前任市长,一下一下地吻他,同时双手又揪着他的髯须,使他的脑袋动弹不得。已有杜勒沃的先例在前,她就唆使前市长说:“咱们也去,学他的样!”于是,这位好好先生站起来,整整西服背心,跟着萝萨萝丝走了,边走边摸着自己衣袋里沉睡已久的钱币。

只有菲尔兰德与“太太”陪着四位男客,菲力普先生高声嚷道:“喝香槟,我请客!戴丽叶夫人,请您叫人取三瓶酒来。”

菲尔兰德上前搂住他,在耳边央求他说:“让大家跳舞,你弹琴,好吗?”菲力普站起来,角落里有一架久已无人问津的老式斯频耐琴,他在琴前坐下来,顿时响起了一曲华尔兹。这支华尔兹,声音嘶哑、呜呜咽咽的,简直就是从那古老乐器叽里咕噜的肚子里挤出来的。高个子姑娘搂着税务官,“太太”则由瓦斯先生抱着,两对舞伴边旋转边接吻。瓦斯先生曾在上流社会的舞场上有过历练,舞姿甚是优雅;戴丽叶太太望着他,眼睛里洋溢着迷恋的眼神,似乎在做出定情的允诺说“我同意”,这无声的允诺要比口头上的一声“我同意”,更郑重其事,更为含蓄甜蜜。

弗雷德里克拿来香槟酒。头一瓶的瓶塞砰的一声飞出,菲力普先生又弹奏一支四组舞曲的序曲。

两对舞伴按照上流社会的方式,男士鞠躬,女士行屈膝礼,文质彬彬的,举止端庄地踏着舞步。

跳了一阵舞,大家开始喝酒。这时,杜勒沃先生回来了,显得心满意足,浑身轻松,得意扬扬,他大声说:“不知道娜法爱尔怎么啦,今天晚上有求必应,妙不可言。”接着,别人给他递过来一杯香槟,他一饮而尽,却喃喃自语了一声:“见鬼,这么奢侈!”

当即,菲力普先生又弹起一支轻快的波尔卡舞曲。杜勒沃先生同犹太美女翩翩起舞,他悬空抱着她,不让她的脚碰到地面。潘佩斯与瓦斯两位先生又雅兴大发,也随着舞将起来。不时,有一对舞伴跳到壁炉前停下来,一口干掉一杯冒着泡的酒。这场舞看来要跳个没完没了,永远不会收场。突然,萝萨萝丝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个烛台。她披头散发,只穿了内衣,脚踩拖鞋,满脸通红,情绪很是激动,她叫道:“我要跳舞!”娜法爱尔问她:“你那个老头呢?”萝萨萝丝放声大笑:“他吗?他已经睡着了,他一下子就睡着了。”她拉住闲坐在沙发上的迪皮伊先生,这时,波尔卡舞曲又奏起来了。

但是,端上来的几瓶酒都已喝得精光。杜勒沃先生说了一声:“我请大家再喝一瓶!”瓦斯先生也呼应道:“我也请一瓶。”迪皮伊最后也凑个热闹:“我也一样。”至此,大家热烈鼓掌。

这么一来,一场真正的舞会就组织起来了。甚至连路易丝与弗萝娜也时不时地飞快溜上楼来,赶紧跳一圈华尔兹。楼下那些客人等得不耐烦,于是,她们恋恋不舍,又赶快跑回楼下。

到了午夜十二点,大家还在跳。时不时,总有个把姑娘退场消失,大家要跳四组舞时一找人就能发现,但这时准发现男人之中也同样少了一个。

“你们这是上哪儿去啦?”当潘佩斯先生与菲尔兰德双双再现时,菲力普先生这么打趣地问他们。收税官答道:“去看普兰先生睡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