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第10/18页)

索尼雅:在我,我可不能明白,为什么一个人不该给老百姓教教书、服侍服侍病人呢?不过你稍微等一等看吧,你不久也会那样做的。(吻她)不要烦闷吧,我的亲爱的。(笑)你烦闷,你没有事可做,可是你知道懒惰和闲散是有传染性的吗?你留意到了没有?——凡尼亚舅舅什么事情也不做了,只像个影子似的追着你跑。我自己也把什么正事都撂在一边,尽跑来找你闲谈了。我已经传染上你的闲散病了。这位米哈伊尔·里沃维奇大夫呢,以前很少来看我们,要他来,总得求了又求,即或来,也不过一个月来一次,可是现在呢,他每天都来,他已经把他的森林和医疗荒废了。你真好比一个巫婆啊,说真的。

沃伊尼茨基:你们这真叫自找烦恼啊!(急速地)我的亲爱的,我的最美丽的,请你放明白一次吧!你的血管里既然有美人鱼的血,那么由着你自己去做一个美人鱼就对啦!一辈子里至少也得有一次露露本性呀!随便跟哪个牧神去尽情恋爱一次吧,投到恋爱的冒险里去,也叫你那位Herr Professor(“教授先生”)和我们大家,都惊讶得目瞪口呆一下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发怒)不要跟我说了!你这够多么残酷啊!(装作要走的样子)

沃伊尼茨基:(扯住她)看看你,看看你,我的美人,原谅我吧……我向你道歉。(吻她的手)咱们讲和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得承认,就是一个天使也会耐不住性子的。

沃伊尼茨基:等我跑去拿一把玫瑰花来,作为我们讲和和亲近的证明。我今天早晨就把花给你预备好了……是一些非常好看的秋玫瑰,使人感到忧郁的玫瑰……(下)

索尼雅:一些非常好看的秋玫瑰,使人感到忧郁的玫瑰……

两个人望着窗外。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现在已经是九月了。谁知道冬天又会给咱们带来什么情形呢?

停顿。

医生呢?

索尼雅:他在凡尼亚舅舅的卧房里。正写着东西呢。凡尼亚舅舅现在不在家,这正称我的心。我早就想跟你谈谈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谈什么呢?

索尼雅:你猜不出来吗?(把头伏在她的胸上)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得啦,镇静一些,瞧瞧你……(用手抚摸她的头发)镇静一下。

索尼雅:我长得难看。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的头发可长得非常好看啊。

索尼雅:不!(转过头去,向镜子里看了一眼)大家对长得丑的女人,总是这么说的:“你的眼睛太可爱了,你的头发非常好看啊!……”我爱他已经有六年了,我爱他超过爱我的母亲。我觉得时时刻刻都听见他的声音,感觉到他和我的握手。我的眼睛总盯着门口,我永远在等待着:我觉得他随时都要走进来。你没有看出来吗,我一有机会就跑来跟你谈他?现在他每天都到这儿来,可是他一眼也不看我,也不注意我……我痛苦极了!我一点希望也没有哇,一点也没有!(绝望的声音)啊,我的上帝,给我点力量吧……我整夜祷告……我时常去接近他,我找着话跟他说,我盯着他的眼睛看……我丧失了所有的自尊心,我再也没有力量抑制自己了……昨天,我把我的心思告诉了凡尼亚舅舅……仆人们个个都知道这件事。谁都知道了。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他呢?

索尼雅:他连注意都不注意我啊。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沉思一下)这个人可古怪……这么办,我去跟他谈谈。我会暗示他,跟他巧妙地谈的……

停顿。

是啊,这么不明不白的,要到什么时候呢?等我跟他谈谈去。

索尼雅点头表示同意。

这是个顶好的办法啦。这样就不难知道他是不是爱你。不要担心,亲爱的……一点也不要害怕。我会很巧妙地探听他,甚至都不会叫他觉得出来。咱们得先知道他究竟爱不爱。

停顿。

如果不爱,那就请他再也不要到咱们这儿来了。不对吗?

索尼雅点头表示同意。

自己所爱的人不在眼前,痛苦还少一些。为什么要拖延呢?我们马上就去问问他……他本来说是要叫我看几张图的……你去告诉他,说我在这儿等着他呢。

索尼雅:(很感动)你会把实情都告诉我吧?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那当然喽。我觉得无论实情怎么样,总比这么不明不白的好受得多。你把这件事交给我好啦,亲爱的。

索尼雅:好,我就说你想看看他那些图……(走了几步,又在门口停住)不,究竟还是不明不白的好些……至少你还能抱着希望呀……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你说什么?

索尼雅:没说什么,没什么。(下)

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一个人)再坏也莫过于知道了一个人的秘密,而对她又丝毫无能为力的了。(沉思)他不爱她。这很清楚。可是,说实话,他又为什么不可以娶她呢?她确是不美,然而要做一个乡下医生的太太,也总算是十全十美的呀,特别是配他这么一个年纪。她有知识,又这么善良,这么纯洁……咳。我说的全是糊涂话……

停顿。

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啊,我真是了解她呀!她活在周围这些平庸的、不足道的悲惨人物们中间,确是烦闷得可怕啊,她所听见的,只是些淡而无味的言语,她周围的人们所谈的只是吃、喝、睡。恰好这时来了他这么一个人,那么与众不同,那么美,那么有趣,那么吸引人。他每次的来临,都消除了她生活里的单调,就像东升的月亮,闪着越来越强的光芒,赶走了黑暗一样。在这样一个男人的魔力之下,当然会倾倒,会忘掉一切啊……就连我自己也都觉得有一点爱上了他呢。可不是,不看见他,我就烦闷,你看我,一想到他就笑了……凡尼亚舅舅说我的血管里有美人鱼的血。“一辈子里至少也得有一次露露本性……”谁知道呢?他的话也许对……像一只醉心于自由的鸟那样高飞吧,再也不要碰见你们这些睡意昏沉的脸,再也听不见你们这些闲谈吧,连你们的存在都忘记吧……可是,我怯懦,没有那种胆量……要那样,我的良心一定会责备自己的……他每天来,我猜得出来那是为什么,这我就已经觉得是自己的过失了。我已经准备要跪在索尼雅的脚下,去求她原谅,去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