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尼亚舅舅(第7/18页)

阿斯特罗夫上,他微微有点醉意,穿着上衣,但是没有穿背心,也没有系领带。帖列金跟在他身后,拿着一把吉他上。

阿斯特罗夫:弹!

帖列金:可是大家全睡了哇!

阿斯特罗夫:我叫你弹!

帖列金轻轻地弹了几声。

(向沃伊尼茨基)就你一个人?没有女人吧?(两手叉着腰,低声唱)“这是我的茅屋,这是我的家,然而我却没有地方能睡下……”我是叫暴风雨给吵醒的。好一场大雨啊。大概几点钟了?

沃伊尼茨基:谁知道呢!

阿斯特罗夫:刚才我仿佛听见了叶列娜·安德烈耶夫娜的声音。

沃伊尼茨基:她刚刚离开我。

阿斯特罗夫:真是一个绝色的女人啊。(仔细看桌上那些小玻璃瓶子)都是药水。简直成了一个药品陈列馆了!有哈尔科夫的,有莫斯科的,有图拉的……他拖着他的痛风病,把所有的城市都走遍了。他是真有病呢,还是装病呢?

沃伊尼茨基:他确实有病。

停顿。

阿斯特罗夫:你今天神色愁闷,是关心教授的缘故吧?

沃伊尼茨基:叫我清静会儿吧。

阿斯特罗夫:或者,也许是因为爱上他的太太吧?

沃伊尼茨基:她是我的朋友。

阿斯特罗夫:怎么,已经……?

沃伊尼茨基:“已经”是什么意思?

阿斯特罗夫:一个女人,不连续经过这几个阶段,就不能变成你的朋友:最初是熟人,随后是情妇,最后是朋友。

沃伊尼茨基:这种议论很庸俗。

阿斯特罗夫:怎么?也对……必须承认,我确实变得庸俗不堪了。你看,我还喝醉了呢。我平日只是每个月才喝醉一次,可是一喝醉,我的脸皮就厚起来了,就极其横蛮起来。我一醉就什么也不算一回事了。我喝醉的时候,就会答应人家做最困难的手术,而且能够做得非常成功。我喝醉的时候,就能编造出规模最大的未来计划来。我喝醉的时候,就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怜的怪人了,就相信自己确实是人类的一个伟大的造福者了!在我喝醉了的时候,我就有了我自己的哲学观点,我就觉得你们都是微不足道的,都像细菌那样渺小了。(向帖列金)弹啊,小蜜蜂窝!

帖列金:我非常愿意让你满意,可是你得明白,房子里个个都睡了。

阿斯特罗夫:弹!

帖列金轻轻地弹。

要是再喝一点酒可不坏。来吧,我记得好像我们还剩下点白兰地,天一亮,我们马上就到我家去,你愿意吗?我有一个护士,他从来不说“你愿意吗”,总是说“你愿依吗”?这个人真是个可笑的家伙。那么,你愿依吗?(看见刚刚出现的索尼雅)对不住,我去打上领带去。(急忙退出,帖列金随着他下)

索尼雅:凡尼亚舅舅,你又和医生喝酒了。你们真是多么好的一对朋友呀!他呢,喝酒原本是他的老毛病,可是你呢,你为什么要喝酒呢?这对于你的岁数可一点也不相当啊。

沃伊尼茨基:我的岁数和这个毫不相干。我既然放过了生活,什么都没有啦,我就只好生活在梦幻里了。

索尼雅:我们的干草全收割了,连天下雨,都烂了,可是你还在这儿忙着做梦!你不再关心这片产业了。我不得不什么都自己干,我可支持不下去了……(一惊)舅舅,你怎么流泪了!

沃伊尼茨基:流泪?一点也没有哇……咳,我这也是糊涂……我看见你这种眼神,就想起你死去的母亲来了,我的亲爱的……(热情地吻她的手和脸)我的姐姐,我的亲爱的姐姐……她现在在哪儿啦?她要是知道啊,啊,她要是知道啊!

索尼雅:她要是知道什么?

沃伊尼茨基:我心里难受,我觉得这有点可怕。不过不要紧……这我以后再跟你说吧……不要紧……我要出去一会儿。(下)

索尼雅:(敲一道门)米哈伊尔·里沃维奇!你没有睡吧?只耽误你一分钟。

阿斯特罗夫:(在门内)马上来!(稍过一会儿,他走出来,已经穿上背心,打上领带了)有什么事要我做吗?

索尼雅:如果你不讨厌酒,就请你自己喝喝好啦,但是我请求你,不要叫我舅舅喝,这对他的身体不好。

阿斯特罗夫:好吧,我们以后不再喝了。

停顿。

而且我马上就要走。这是决定了的。车一套好,天也就亮了。

索尼雅:可是下着雨呢,等到天亮以后再走吧。

阿斯特罗夫:暴风雨已经过去了,它不会把我浇得透湿的。我必须走,我请求你,以后不要再为你的父亲去叫我了。我对他说,他得的是痛风病,他却非说是风湿病不可。我嘱咐他躺在床上,他却一定要老坐在椅子上。今天他甚至不肯见我了。

索尼雅:都是大家把他惯坏了。(往碗橱里看)你想吃一点东西吗?

阿斯特罗夫:说真的,我真想吃。

索尼雅:我很喜欢在夜间吃点东西。我想食品橱里一定还剩下点什么东西。据说我父亲在女人身上一向很成功,都是这种事情把他惯坏的。这儿有点干奶酪。

他们两个人都站在食品橱旁边吃。

阿斯特罗夫:今天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吃,光喝酒。你父亲的性情真难接近。(从食品橱里取出一瓶酒来)可以吗?(喝了一杯)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咱们可以坦白地谈一谈了。你知道,我觉得我在你们家里,就连一个月都活不下去,我受不住这里的这种空气……你的父亲只惦着他的痛风病和他的书,你的凡尼亚舅舅,整天是那种忧郁病,你的外婆,最后,还有你的后母……

索尼雅:你对她又有什么可非难的呢?

阿斯特罗夫:一个人,只有他身上的一切——他的容貌,他的衣服,他的灵魂和他的思想——全是美的,才能算作完美。她长得美,这我同意,但是……但是,她只懂得吃,睡,散步,只懂得用她的美来迷人。她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都是要别人为她工作……不是这样吗?然而,闲散的生活是没有一点高贵之处的。

停顿。

也可能我实在是太严格了。我像你的凡尼亚舅舅一样,也是对生活不满意。所以才使得我们两个人都好嘟囔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