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14/23页)
奥尔加:那就让她坐着去好了。
娜达莎:(惊讶)怎么能让她坐着去呢?她是一个用人哪。(含着泪)我不懂你,奥里雅。我有一个看孩子的保姆,有一个喂奶的奶妈,我们还有一个女仆和一个女厨子,还用得着这个老婆子干什么呢?她有什么用处呢?
后台响着火警的钟声。
奥尔加:这一夜就叫我老下去十年啊。
娜达莎:我们一定得互相取得谅解,奥里雅。你在中学,我在家里;你忙着教书,我操持着家务。如果我说用人们什么话,我可不是胡说的,我可不——是——胡——说的……从明天起,这个老贼,这个老疯子……(跺脚)这个老巫婆非滚出去不可!……不能再叫她招我不痛快!我不许!(恢复了平静)真的,如果你不搬到楼下去住,我们会不断地吵嘴的。这真可怕呀。
库利根上。
库利根:玛莎呢?现在可该是回家的时候了。据说火正往下灭着呢。(伸懒腰)只烧了一溜儿房子,可是刚一起火的时候。因为有风,所以叫人觉得像全城都着了似的。(坐下)我累极了。奥里雅,我的亲爱的……我时常想,如果不是玛莎,我一定会跟你结婚的。你多么好啊……我可真累坏了。(倾听)
奥尔加:什么事?
库利根:医生好像成心似的,偏巧就在今天喝醉了,他醉得厉害。(站起来)要是我没弄错,这就是他来了……你听见了吗?是他,他来了……(笑)看他走路的那个样儿呀,真是的……我要藏起来。(走过去藏在衣橱后边,站在墙角)啊!这个光棍!
奥尔加:他两年没有喝酒了,可是现在忽然一下就喝醉了……(走开,走到屋子的后部,娜达莎随着她走过去)
契布蒂金上;他走得很稳,一点也不东倒西歪的,在屋子里走了几步,站住,往四下看看,然后走到洗脸盆那里,洗起手来。
契布蒂金:(心情不快地)叫他们都下地狱去吧……他们都认为,我既然是个医生,就一定什么病都会治;可是啊,我实在是什么也不会,我从前懂得的,现在全忘光了,一点也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奥尔加和娜达莎走出去,他没有看见。
叫他们都下地狱去吧。上星期三,我在札西坡治了一个女人……她死了,是因为我的错处,她才死的。不错……二十五年以前,我确是懂得些医道,可是现在呀,我全都忘光了,一点也不记得了。很可能我甚至就不是一个人,只是在这里假装着有胳膊、有腿、有脑袋;很可能我完全并不存在,也许只是我在这儿幻想着自己是在走、在吃、在睡。(哭)啊,不存在可多好啊!(止住了哭泣,心情不快地)没关系!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前天,在俱乐部,大家谈话的时候谈到了莎士比亚,谈到了伏尔泰……他们的著作我什么也没有读过,从来也没有读过,可是我做出了读过的神气。别人呢,也和我一样。多么庸俗啊!多么卑鄙呀!于是我就想起了星期三治死的那个女人来了……接着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觉得我自己的灵魂里有一种虚伪的、丑恶的、可憎的东西……我就跑了出来,就喝起酒来了……
伊里娜、威尔什宁和屠森巴赫上;屠森巴赫穿着一身最时式的新便服。
伊里娜:我们坐在这儿吧。这儿不会有人来。
威尔什宁:要不是有这些士兵,全城恐怕早已经烧光了。这些勇敢的男儿啊!(高兴得搓手)个个都是心地高贵的!多么勇敢的小伙子,真没有见过啊!
库利根:(走到他们面前)什么时候了,先生们?
屠森巴赫:过了三点了。天快要亮了。
伊里娜:大家都还在餐厅里坐着呢。没有一个人想回去。你们的那个索列尼,也坐在那儿呢……(向契布蒂金)大夫,你最好上床睡去吧。
契布蒂金:不要紧……谢谢你!(梳他的下髯)
库利根:(笑着)伊凡·罗曼诺维奇可真醉得厉害呀!(轻轻地拍了几下他的肩膀)好哇!古人常说:In vino veritas 。
屠森巴赫:大家都要求我组织一次救济灾民的音乐演奏会。
伊里娜:得啦!会有谁参加呢?……
屠森巴赫:只要我们想组织,这就不难。我觉得玛丽雅·谢尔盖耶夫娜的钢琴弹得好极了。
库利根:好极了,真的!
伊里娜:她有点忘了。她有三年没有弹了……也许都有四年了。
屠森巴赫:这个城里,没有一个人懂得音乐,绝对没有一个人。不过我呢,我懂得,所以我凭我的荣誉向你们保证,玛丽雅·谢尔盖耶夫娜确是弹得好极了,也许甚至可以说是有天才。
库利根:你说得对,男爵。我很爱她——玛莎。她非常好。
屠森巴赫:弹得这么好,而同时又明知道没有人能懂啊,咳!
库利根:(叹气)可不是!……不过她参加一个演奏会去弹琴,那合适吗?
停顿。
这我自己可一点也不知道,先生们。这也许是合适的。不可否认的,我们的校长是一个高尚的人,实在是一个很高尚的人,有很丰富的知识,而且有非常好的见解……自然,这件事和他并没有关系,然而,如果你们愿意,究竟我还是去跟他提一半句的好。
契布蒂金摘下那个磁挂钟来,仔细地玩赏。
威尔什宁:我在火场弄得全身都脏了;看我像什么样了?
停顿。
我昨天偶然听说,我们这一旅要调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去。有人说是到波兰,又有人说是到赤塔。
屠森巴赫:我也听见这么说。好哇!到那个时候,这城里可真要整个都空了。
伊里娜:连我们也都走了。
契布蒂金:(失手把挂钟掉在地下,摔得粉碎)粉碎了!
停顿。每个人都是愁苦的脸色,全体心情紊乱。
库利根:(拾着碎片)打碎这么一件珍贵的东西,看看你哟,伊凡·罗曼诺维奇,伊凡·罗曼诺维奇!我要给你的操行打个零分!
伊里娜:这是妈妈留下的钟。
契布蒂金:也许……如果是妈妈的呢,那么,就是妈妈的了。也许我并没有把它打碎,只是以为把它打碎了呢?也许我们以为我们存在,可是实际上我们并不存在呢?我一点也不知道,也没有一个人知道。(走到门口)你们瞪着眼看我做什么?你们都是瞎子!娜达莎和普罗托波波夫有了一点小小的关系,可是你们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你们坐在这里,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娜达莎却和普罗托波波夫有了一点小小的关系。(唱)“好不好请你接受这个幽会的日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