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姊妹(第15/23页)
威尔什宁:是的……(笑)真是啊,这一切都够多么奇怪呀!
停顿。
我一听见火警,就连忙往家里跑。我跑到跟前,看见我的房子倒是还立着,平安无恙,脱离了危险。可是,我的两个小女儿,只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台阶上;她们的母亲不知哪儿去了;人们四下里慌乱着,马和狗到处乱跑;我的孩子们,满脸是惊慌、恐怖、求救的神色,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是好了;我看见她们这样的脸色,心里十分难受。我的上帝呀,我心里说,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在她们未来的漫长岁月里,还得要经受多少磨难啊!我拉住她们的手,领着她们就跑,一路上脑子里都缠着这么一个思想:她们将来在这世上还得要经受多少磨难啊!
火警的钟声。停顿。
我到了这里,才发现她们的母亲在你们这儿了,又是哭号,又是发脾气。
玛莎:挟着枕头进来,坐在长沙发上。
我的孩子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台阶上,和满街都叫火光照得通红的情景,再加上整个这种地狱似的声音,叫我觉得,这就跟多少年以前,敌人突然袭击我们那种掳掠烧杀的情形一样……然而,其实呢,现在的情形,比起过去的情形,又有多大的不同呀!等再过些时候,假定说是再过两三百年吧,人们又会带着同样的惊愕和同样的嘲笑来谈我们现在这种生活方式了。今天的一切,将来都会显得是畸形的,拙笨的,累赘的,奇怪的。啊!将来的生活会多么好哇——多么好的生活啊!(笑)原谅我吧,我又在这儿大发空论了!你们准许我接着说下去吧,亲爱的朋友们?我今天非常想要高谈阔论,我的兴致很浓。
停顿。
现在,整个社会都像在睡着觉似的。所以刚才我才说,将来的生活会多好啊!只请你们设想一下吧……像你们这样的人,目前这城里只有三个,但是,在未来的一代又一代里,就会多起来,他们的数目会越来越多,总会有一天,一切都会按照你们的愿望,改变样子的;后世的人们,会按照你们的方式生活的,可是,再往后,连你们的方式也都会陈腐了——将来又会生出比你们更高明的人的……(笑)我今天的心情很不平常。我过度地渴望着要生活……(唱)“爱情驾驭着一切,无论是青年还是老年;狂热的爆发,能叫人的身心佳健……”(笑)
玛莎:隆——咚——咚!
威尔什宁:咚——咚!
玛莎:啦——嗒——嗒?
威尔什宁:啦——嗒——嗒!(笑)
费多季克上。
费多季克:(跳着舞)烧光了!烧光了!烧得我一丝不剩了。
大家笑。
伊里娜:还拿这个开玩笑呢,真古怪。真是都烧光了吗?
费多季克:(笑着)一丝不剩。什么也没给留下。我的吉他也烧了,我的照相机也烧了,还有我所有的信……就连我打算送给你的那个笔记本,连它也给烧了。
索列尼上。
伊里娜:不行,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请走吧。这儿你不能进来。
索列尼:为什么男爵能进来,而我就不能呢?
威尔什宁:我们都得走了,说真的。火怎么样了?
索列尼:据说灭下去了。确确实实,我觉得这很奇怪,为什么这儿男爵能进来,而我就不能呢?(掏出一瓶香水来,往自己身上洒)
威尔什宁:隆——咚——咚!
玛莎:隆——咚!
威尔什宁:(笑,向索列尼)咱们到饭厅里去呢。
索列尼:这很好哇,等我把这个记下来。“我本可以把我的寓言和它的教训再讲得长一些,可是我不讲了:我怕招恼了那些愚人。”……(看着屠森巴赫)嘘,嘘,嘘……(随着威尔什宁和费多季克下)
伊里娜:瞧这个索列尼,他把这间屋子熏得满是烟味……(惊讶地)男爵睡着了!男爵!男爵!
屠森巴赫:(醒来)我累了,只是……到砖窑去……这我可不是说梦话,我马上就要到砖窑上去工作了,这是个事实……这差不多是决定的了。(向伊里娜,温柔地)你多么苍白,多么可爱,多么醉人啊……我觉得你这种苍白的脸色,就像一道光明,冲散了黑暗……你忧郁,你不满意这个生活……啊!那就跟我一块儿去吧,我们一块儿工作去吧!
玛莎:尼古拉·里沃维奇,出去!
屠森巴赫:(笑着)你在这儿了?我完全没有看见……(吻伊里娜的手)再见,我走了……看着你,我就回想起很久以前,你过命名日那天的情景来了。那天,你谈着工作的愉快的时候,是多么勇敢,多么快乐呀……那时候我也就隐约地看见了一种多么幸福的生活呀!可是那种生活又在哪儿了呢?(吻她的手)你眼里流泪了。上床睡去吧,天已经亮了……黎明了……我真恨不得你准许我为你牺牲我自己的性命啊!
玛莎:尼古拉·里沃维奇,走!不行,这真是……
屠森巴赫:我这就走……(下)
玛莎:(躺下去)你睡着了吗,费多尔?
库利根:嗯?
玛莎:你顶好回家去。
库利根:我的亲爱的玛莎,我的亲爱的好玛莎!……
伊里娜:她累了。让她歇一歇吧,费佳。
库利根:我立刻就回去……我的亲爱的好太太,我的美丽的……我爱你,我的无双的……
玛莎:(生着气)Amo, amas, amat;amamus, amatis, amant.
库利根:(笑了)可别说,她真是可爱得惊人啊。我总觉得我是昨天才结婚的,可是事实上已经七年了。这确是真话!可别说,你确确实实是一个惊人的女人。我满足了,我满足了啊!
玛莎:你烦死我了,你烦死我了,你烦死我了……(站起来,又坐下去)我有一桩心事,总也摆脱不掉……简直叫我烦恼极了。就像一颗螺丝钉似的,紧拧在我的心里,我可非把它说出来不行了。我要说的是关于安德烈的事……他把这所房子抵押给银行了,他的太太把所有的钱也都给拿过去了。可是这所房子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呀。这是我们四个人的!他如果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就应该懂得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