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第13/19页)
特罗费莫夫:(把电报拾起来)我不想做一个美男子。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这是从巴黎打来的电报。我每天都要收到这么一封。昨天刚收到过,今天又是一封。那个野蛮的人,又病了,情况又不好了……他请我饶恕他,求我回去。要说真的呢,我可也真该到巴黎去陪陪他呀。你别这么板着脸看我,彼嘉,你说我可有什么法子呢,我的朋友,我可又该怎么办呢?他病了,他寂寞,他不幸,有谁照料他呢?有谁可以拦住他别轻生呢?有谁按时候服侍他吃药呢?何必假装不承认呢?我爱他,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我爱他,我爱他……这就像是我的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石头,把我都坠到水底下去了,可我还是爱我这块石头。没有这块石头,我就活不了。(紧抓住特罗费莫夫的手)不要错怪我,彼嘉,不要开口,什么话也不要对我说了……
特罗费莫夫:(忍住了泪)千万饶恕我的直率吧!这个人,可是把你都骗光了。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不,不,不,你不要这么说……(掩上耳朵)
特罗费莫夫:他是个无赖,只有你自己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小人,一个一文不值的……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生气,但又抑制下去)你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可还是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呢!
特罗费莫夫:那又算得了什么呢!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你现在也该是个大人了,像你这个年纪,也应当了解恋爱的人们的心情了。而且你自己也该去爱一个人了……也应该懂得什么叫作爱了!(气愤)是的,一点也不错,你这并不是超乎爱情,简直是背乎人情,你不过是个滑稽的傀儡,一个怪物……
特罗费莫夫:(非常吃惊地)你这叫什么话呀!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我是超乎恋爱的!”其实你并没有超乎恋爱,你也不过是费尔斯所说的一个不成器的东西罢了。到了这个年纪,连一个情妇都还没有呢!……
特罗费莫夫:(非常吃惊地)真可怕呀!你这叫什么话呀!(用两只手抱着头,急忙向大厅走去)真可怕呀!我再也受不住了,我走了……(下,但立刻又回来)咱们两个人,从此算是断啦!(由前厅下)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追着喊他)站住,彼嘉!你多糊涂呀,我这不过是开开玩笑!彼嘉!
传来有人跑下楼梯忽然跌下去的声音,安尼雅和瓦里雅惊叫了一声,马上又大笑起来。
什么事?
安尼雅急急忙忙跑上。
安尼雅:(大笑着)彼嘉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又跑下)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多么大的一个傻瓜呀,这个彼嘉!……
火车站站长,笔直地站在大厅中央,朗诵阿列克塞·托尔斯泰的一首诗《女罪人》,大家都停住脚步听着。但是,他还没有读到几行,前厅里又奏起华尔兹舞曲来,把他的朗诵打断了。大家跳舞,特罗费莫夫、安尼雅、瓦里雅和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都回到小客厅来。
得啦,彼嘉,得啦,你这个纯洁的灵魂……你原谅我吧……
让我们两个跳一回吧。(她和特罗费莫夫跳舞)
安尼雅和瓦里雅跳。费尔斯上,把他的手杖立在旁边的门口。雅沙也从客厅那边进来,看着人们跳舞。
雅沙:怎么啦,公公?
费尔斯:我心里有点不好受。早年间,来我们这儿跳舞的,都是些将军、伯爵和海军上将。可是现在呢,请的全是什么邮政局职员啊,火车站站长啊的,而且他们还觉得来了是赏给我们面子呢。我近来觉得身子骨越来越不行了。我那位去世的老主人,就是他们的爷爷呀,当初每逢我们一生病,就给我们火漆吃,不管是什么病。我天天吃火漆,吃了有二十年了,也许还不止;说不定多亏是火漆,我才活到现在呢。
雅沙:公公,你真把人烦死啦。(打呵欠)我希望你赶快两眼一闭就算啦。
费尔斯:哼,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嘴里咕噜起来)
特罗费莫夫和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跳着舞,从大厅跳到小客厅里来。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Merci!我要坐一下啦……(坐下)我累了。
安尼雅上。
安尼雅:(激动地)刚刚有一个过路的人,在厨房里说,樱桃园今天卖出去了。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卖了?卖给谁的?
安尼雅:这他没有说就走了。(和特罗费莫夫跳舞,两个人跳到大厅里去)
雅沙:是一个老头子在那儿闲聊的,不是本地人。
费尔斯:列昂尼德·安德烈耶维奇还不回来。他只穿了一件薄大衣去的,是一件春季大衣,要不着了凉才怪呢。咳,真是啊,年轻的人啊!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真把我急死了。雅沙,快去跟那个人打听清楚,是卖给谁的?
雅沙:他老早走了,那个老头子。(笑)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微微有些不悦)笑什么?你有什么可痛快的?
雅沙:我是想起那个比叶霍多夫来了,他真可笑。多么愚蠢!“二十二个不幸”。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费尔斯,地产要是卖掉了,你可到什么地方去呢?
费尔斯:随你吩咐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去。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你觉得不舒服吗?去躺下睡睡去。
费尔斯:是啊……(讽刺地)可不是吗,我是该睡睡去,可是叫谁伺候你呀?事情都叫谁管,都叫谁拿主意啊?整个家里就我一个人在管呀。
雅沙:(向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请你准我求你一件事情,请你发个慈悲吧。你要是再上巴黎去,求你行行好把我带了去,这儿我可万万待不下去了。(回头望望,低声说)其实用不着跟你说,你自己也看得出来,这儿是个没开化的地方,人们都没有道德,还先不提这儿有多么厌烦,厨房里给我们吃的伙食有多么恶心,这个费尔斯是怎么到处乱转,嘴里成天嘟囔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话。把我带回去吧,发个慈悲吧!
皮希克上。
皮希克:美丽的夫人,可以赏光和我……跳一回华尔兹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