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园(第14/19页)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和他走出去。

我的美丽的太太,我还是得跟你借一百八十个卢布……(跳舞)是的,是的,一百八十个卢布……(跳着进了大厅)

雅沙:(低唱)“啊!你了解不了解我心灵上的忧闷哪……”

大厅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物,戴着灰色高帽子,穿着棋盘格子布裤,指手画脚地跳跃着。那里,大家喊着:“好哇,夏洛蒂·伊凡诺夫娜!”

杜尼亚莎:(走进来,停住了脚步,往脸上擦粉)安尼雅小姐叫我也来跳舞,说是因为男的太多,女的太少了。可是我一跳舞,头就转起来了,心也跳起来了。费尔斯·尼古拉耶维奇,邮政局那位先生刚才跟我说了一句话,叫我听得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

音乐停止。

费尔斯:他跟你说什么?

杜尼亚莎:他说:“你像一朵鲜花。”

雅沙:(打呵欠)哼!这些没有教养的……(下)

杜尼亚莎:像一朵鲜花!……我是多么体面的一个姑娘啊,我就爱听这些恭维的话。

费尔斯:这将来会把你毁了的。

叶比霍多夫上。

叶比霍多夫:我知道你看见我就不高兴,阿夫多季雅·费多罗夫娜……见了我就像看见个虫子似的。(叹气)哎!这种生活呀!

杜尼亚莎:你要干什么?

叶比霍多夫:丝毫没有问题,也许你是对的。(叹气)可是,如果,比如说,如果从某一种观点上来看的话,请原谅我的直爽,也请准许我冒昧用这么一个说法吧,你把我折磨得心情全变了。我现在的心情,是很能认命的了;我虽然每天都要碰上一点倒霉的事情,可是我老早已经习惯了,所以我什么都能拿笑脸来承受了,你答应过我,虽然我……

杜尼亚莎:这个我们以后再谈吧,我求你;现在可让我清静一会儿好不好。我这儿正一肚子心思呢。(扇她的扇子)

叶比霍多夫:每天都有点倒霉的事情临到我的头上,可是我呢,让我自己这么表白一句吧,我只是微笑,甚至用大笑来接受命运给我的新打击。

瓦里雅由大厅上。

瓦里雅:(向叶比霍多夫)谢苗,你怎么还没有走啊?我的话你可真是一句也不听啊。(向杜尼亚莎)你出去,杜尼亚莎。(向叶比霍多夫)你先是乱打台球,打断了一根杆子,接着又在客厅里溜达来溜达去的,倒像是请来的一个客人似的。

叶比霍多夫:让我告诉你,你还没有资格责问我。

瓦里雅:我不是责问你,我只是跟你谈谈。你只知道东荡荡,西荡荡,一点事情也不做,我们凭什么白白请这么一位管家呢,那可只有天晓得了。

叶比霍多夫:(恼怒)我是不是不做事,是不是东荡荡西荡荡,是不是白吃饭,是不是乱打台球,这只有我的长辈,或者更懂事的人们才配裁判。

瓦里雅:你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大怒)你怎么敢这样!我不懂事,是不是?那你马上给我滚!马上就滚!

叶比霍多夫:(畏缩)我请你说话文雅一点好不好。

瓦里雅:(怒不可遏)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马上!

他向门口退出,她追上去。

你这个“二十二个不幸!”给我走开!我不要再看见你!

叶比霍多夫下;听见他在门外的声音:“我去告你去。”

怎么你又回来了吗?(抄过费尔斯放在门边的那根手杖)来吧!来吧!我叫你瞧瞧!啊!你可来呀?看你可敢?你只要来,就给你这一下子……(她乱挥着手杖,罗巴辛恰巧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罗巴辛:非常感谢!

瓦里雅:(还在生着气,可是嘲笑地)真对不起!

罗巴辛:没有关系。我很感谢你这种热烈的接待。

瓦里雅:不值得谢呀。(她走开几步,然后回过身来,温柔地问)我没有打着你哪儿吧?

罗巴辛:没有,没有什么关系。待会儿也不过准得起个不太小的鼓疱就是了。

大厅里的人声:“罗巴辛来了,叶尔莫拉伊·阿列克塞耶维奇来了!”

皮希克:可不就是他吗?(和罗巴辛接吻)你浑身都是白兰地味儿呀,亲爱的朋友。可我们这儿也并不寂寞。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上。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是你呀!叶尔莫拉伊·阿列克塞耶维奇?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列昂尼德呢?

罗巴辛:列昂尼德·安德烈耶维奇跟我一块儿回来的,这就到……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紧张)怎么样了?拍卖了吗?快说呀!

罗巴辛:(不知所措,生怕露出自己心里的快活来)四点钟拍卖就都办完了……我们误了火车,这才不得不等到九点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哟呵!弄得我头都有点发晕了……加耶夫上;他右手提着一包买的东西,左手擦着眼泪。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怎么样了,列尼亚?怎么样啊?(不能忍耐地,流了泪)快说呀!求求你吧!

加耶夫:(没有回答,做了一个厌倦的手势,哭着向费尔斯)来,接过去……这是些糟白鱼,和凯尔契出产的青鱼。我这一天过的是什么日子呀!……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台球室门开着,从里边传出台球相撞声和雅沙的说话声:“七比十八!”加耶夫脸上的表情起了变化,他不再哭了。

可把我累死了。费尔斯,拿衣裳来给我换换。

他穿过大厅到自己卧房去,费尔斯随下。

皮希克:拍卖的结果怎么样?告诉告诉我们。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樱桃园卖了吗?

罗巴辛:卖了。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谁买的?

罗巴辛:我。

停顿。

柳鲍芙·安德烈耶夫娜心里一阵难受,要不是她扶住了身旁的一张桌子和一把圈椅,早就会倒在地上了。瓦里雅从腰带上把那串钥匙解下来,往小客厅当中的地上一扔,就走了。

是我买的。我请你们等一等,不要忙,我的头有点晕,我说不出话来……(笑)我们去到拍卖场上的时候,捷里冈诺夫早已经在那儿了。列昂尼德手里只有一万五千卢布,哪知道捷里冈诺夫头一下子就出到比押款还多三万的数目。我一看这种情形,就跟他顶起来了,我加到四万。他又叫四万五。我就叫五万五。他每回加五千,可是我每回加一万……那么,就这样,后来总算定局了。我的叫价比押款多到九万,就把地产买过来了!现在这座樱桃园是我的了!是我的了!(大笑)主啊!樱桃园居然是我的了!这不可能吧!我是喝醉了吧,我是疯了吧,也许我是在做梦吧!……(顿脚)不要嘲笑我!啊!要是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能从坟里爬出来,亲眼看看这回事情,那可多么好哇!要是他们能够看看他们这个叶尔莫拉伊,差不多是一字不识的、挨着巴掌长大的,就连冬天都光着脚到处跑的那个孩子,今天居然买了这么一块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份的产业,那可多么好啊!这块地产,是从前我父亲跟我祖父当奴隶的地方,是连厨房都不准他们进去的地方,现在居然叫我买到手了。我是在做梦吧?这也许是幻觉吧?不会是真的吧?……这都是你们在茫茫的云雾里空想的结果啊……(把钥匙拾起,柔情地微笑着)她把钥匙扔在地上,想来表示她已经不再是此地的主人了……(把钥匙摇得叮当叮当响)活该,这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