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11/28页)

又曰:“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怕没有枝叶花实?”

【译文】

陆澄问:“知识没有长进,该怎么办?”

先生说:“为学必须有个本源,从本源上下功夫,循序渐进。道家用婴儿作比喻,也十分精辟。婴儿在母亲腹中,只是一团气,有什么知识?出生后,一开始能哭,继而能笑,再然后可以认得父母兄弟,再然后可以站立行走,能拿东西能负重,最后世上各种事情都能做。这都是因为婴儿的精气日益充足,筋骨力量日益增强,耳目的聪明日益增长。并不是婴儿一出生就可以推究到这个地步。因此才需要有个本源。圣人达到‘天地各安其位、万物生长繁育’的境界,也只是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培养出来。后世的儒者不明白格物的学问,看到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便想在初学时就达到这样的境界。哪有这样的道理呢!”

先生又说:“立志下功夫,就像种树一样。刚有根芽的时候,还没有树干;等到有树干了,还没有树枝;有了树枝之后,才会发叶;发叶之后才会开花、结果。起初种下根芽的时候,只需要栽培灌溉,不必想到往后的枝、叶、花、实。空想这些有什么用?只要不忘栽培灌溉的功夫,何必担心没有枝、叶、花、实?”

【三二】

问:“看书不能明,如何?”

先生曰:“此只是在文义上穿求,故不明。如此,又不如为旧时学问。他到看得多,解得去。只是他为学虽极解得明晓,亦终身无得。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译文】

陆澄问:“看书却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该怎么办?”

先生说:“这是因为仅仅在文字意思上探求,所以才不能明白。要是这样,还不如专做朱子的学问。朱子的学问看得多了,意思自然能理解得明白。只是朱子的学问虽然讲得十分明白,但对于自己却终其一生而了无所获。所以必须在自己的心体上用功,凡是不明白、行不通的地方,需要返回自己的心中去体会,这样自然会想得通。《四书》《五经》也不过是说这个心体。这个心体便是道,心体明白,即是大道彰明,两者是一致的。这即是为学的宗旨。”

【三三】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72]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译文】

“‘让心体空灵而不为外物所迷,各种事物的道理存于心中,万事万物则会自然呈现。’离开了心,便没有什么道理;离开了心,也不存在事物。”

【三四】

或问:“晦庵先生曰:‘人之所以为学者,心与理而已。’此语如何?”

曰:“心即性,性即理。下一‘与’字,恐未免为二。此在学者善观之。”

【译文】

有人问:“朱子说:‘人之所以要学习,不过是学习心和天理罢了。’这句话对吗?”

先生说:“心就是性,性就是天理。将‘与’字放在‘心’与‘理’之间,难免是将心和理分作两边了。这一点是为学之人需要善加观察体会的。”

【三五】

或曰:“人皆有是心,心即理,何以有为善,有为不善?”

先生曰:“恶人之心,失其本体。”

【译文】

有人问:“既然每个人都有这颗心,这心就是天理,那为何会有善与不善呢?”

先生说:“恶人的心,已然不是心的本然状态了。”

【三六】

问:“‘析之有以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有以尽其大而无余。’[73]此言如何?”

先生曰:“恐亦未尽。此理岂容分析?又何须凑合得?圣人说精一,自是尽。”

【译文】

陆澄问:“朱熹说‘条分缕析可以使得天理极其精确、不至于混乱,然后加以综合就可以让天理最大化而无所不包。’这句话如何?”

先生说:“恐怕不确切。天理怎么可以条分缕析?又怎么能够加以综合呢?圣人说精研专一,已经把天理的意思说到位了。”

【三七】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译文】

“反省体察是在有事时的存心养性,存心养性是在无事时对天理的反省体察。”

【三八】

澄尝问象山[74]在人情事变上做工夫之说。

先生曰:“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其要只在‘致中和’,‘致中和’只在 ‘谨独’ [75]。”

【译文】

陆澄曾经向先生请教陆九渊在人情世变上下功夫的学说。

先生说:“除却人情世变,就没有别的事了。喜怒哀乐难道不是人情吗?从视、听、言、动到富贵、贫贱、患难、生死,都是事变。事变也都体现在人情里,关键是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而要维持心绪的中正平和关键在于独处时要恪守本己。”

【三九】

澄问:“仁、义、礼、智之名,因已发而有?”

曰:“然。”

他日,澄曰:“恻隐、羞恶、辞让、是非[76],是性之表德[77]邪?”

曰:“仁、义、礼、智也是表德。性一而已。自其形体也,谓之天;主宰也,谓之帝;流行也,谓之命;赋于人也,谓之性;主于身也,谓之心。心之发也,遇父便谓之孝,遇君便谓之忠,自此以往,名至于无穷,只一性而已。犹人一而已,对父谓之子,对子谓之父。自此以往,至于无穷,只一人而已。人只要在性上用功,看得一性字分明,即万理灿然。”

【译文】

陆澄问:“仁、义、礼、智的名称,是不是由发见于外的感情而得名的?”

先生说:“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