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大学(第17/20页)
仿佛意识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侧首,长长的睫毛抖一抖,嘴唇微弯,有浅浅的笑意浮起。
她轻轻移开视线,笑笑,没有说话,睫毛却也在微微颤抖。
“别动。”他柔声说,修长的手指落在她肩上,小心拈起一枚飞絮,然后轻轻一掸。
子言极力保持平静目视远方,操场上有男生在放肆地奔跑、大笑,这是一个很美好的天气,确实适合进行体育锻炼。
T大的体育馆十分空旷,也许是放假的缘故,几乎没有什么人。
这是一张墨绿色宽大的球台,球网沉静地伏在中间。她取出那副新球拍,有点手足无措。
“新的?”她老半天才意识到是林尧在问她。
“嗯,我哥买的。”她轻声回答。
“你哪来的哥哥?”林尧的眉峰骤然一聚。
子言张口结舌,心里却隐隐有点恼羞成怒,干你何事的反问就酝酿在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他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眉宇间有些黯沉,沉默了半晌,才随身取出一副球拍,一步一步走过来。
“球拍还是用旧的比较好,有手感。”他微微弯下身子,语气温和而平静,“先用我这副拍子试试看?”
子言抬起头,蓦然发觉,林尧的眼睛里波涛汹涌,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他带着淡淡的笑,可是这笑容却深不见底,好像有个漩涡,在把自己深深吸进去。
她紧张得连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力气都没有,“好。”
原来爱一个人,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哪怕他曾经伤害过她,令她的青春迥然无光,黯淡失色,可是只要他对她一笑,世间便无物,她的眼前便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事物。
不语还应彼此知
她脱口而出的这句“好”,令林尧的眼睛深处燃起一点转瞬即逝的星光,他缓慢地将球拍递过去,似是无意碰着了她的手。
子言的身体轻微一颤。
他低低笑起来,“沈子言,球拍要拿稳,你的手不要抖。”
子言控制不住地横了他一眼。
林尧却看起来很愉快。
“你先找找感觉,看怎样握拍才顺手。”他的声音极其柔和。子言感觉自己有点走神,很尽力才忽略掉这感觉,将注意力集中到手里的拍子上来。
是他惯用的球拍,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应该用了很多年,边缘有点磨损,手感却很光滑,握起来相当舒服。
“就是这样,对。好,你发一个球试试看。”他用鼓励的眼神看向她。
她一拍过去,连球的边都没有蹭到,乒乓球骨碌碌滚到地上。
于是,她怯怯地看了一眼林尧。
他专注地凝视她握拍的手,并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看来你不适合拿直拍。”他弯腰拣球,走到她身后,轻轻捉住她握拍的右手。
“这样拿也许会舒服些,横过来。”他轻柔地说,语音就徘徊在她耳后,被他握住的右手似乎僵直了,距离这样近,几乎闻得到他身上的清爽气息。
他校正着她的姿势,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僵硬,“放松,只要腕部着力,然后反手这样一送。”
乒乓球呈一条橘红色的弧线飞出去,旋转的角度很优美,跨过网线,清脆地落在对面球台上,然后弹跳着滚落到地面上。
子言惊喜地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笑得那样灿烂,“很好!”
忽然整个人就松弛下来,子言一直紧绷的神经缓缓平复,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真是一项迷人的运动项目。
反手横拍,这个姿势,仿佛带着林尧印上的痕迹,这以后她顽固地不能改变,从此再也无法适应除此之外的任何一种握拍方法。
那个下午过得很快,体育馆四围的顶窗里透出的天色已经很不明亮,玻璃外渐渐弥漫火烧云一样的霞光,那是一日之中最瑰丽的颜色。
林尧再一次弯腰捡回乒乓球,黄昏的颜色,玫瑰紫、宝蓝、金橙、粉灰色一直蔓延到他身上,衬衫的浅蓝色在这样浓烈的色彩中静静凝铸成一点幽幽的暗光,如青花瓷的底胎。
子言低头看向他衬衫上的第二粒纽扣,微喘着气,说:“我累了。”
她不敢问他,你是不是累了?她只能说,我累了。
林尧淡淡地站在她面前,依然沉静,看不出一丝疲倦的样子。他不说话,秀长如水的眼睛黯沉无光,她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勇气再抬起头来,声音也随之低下去,“你饿了吗?”
直到听见他轻微的一声笑,子言才有勇气望了他一眼。她忽然发觉,此刻的林尧神情竟然如此柔软,眼神荡漾柔光,清晰见底。她心里也随之千回百转,末了终于忍不住反问道:“你笑什么?”
“沈子言,你是打算请我吃饭吗?”他唇边挂着笑,看得出来很轻松。
“这,那个……好吧。”子言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上你哥?”
“叫他干什么?”林尧眉峰一皱,断然拒绝,“这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好不好?”
这有些孩子气的回答令子言有点忍俊不禁,她忽然也就有了开玩笑的心思,“不过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我还请得起。”
林尧把球套递给她,斜了她一眼,“还不走?我饿了。”
T大侧门外的一间小饭店,门外的招牌很小,招牌外密密镶了一圈小黄灯泡,一闪一闪的并不刺目。两扇茶色玻璃门,映着她和林尧的身影,明黄色的灯光打在身上,温暖明亮,照得眼前的一切温馨朦胧。
“这里我没来过。”她踌躇了一下。
“我也没来过。”林尧很正经地回答。
子言扑哧笑了。
这里水煮鱼的味道居然很酸,油淋小白菜碧绿,配一碗红艳嫩黄的番茄炒蛋,看起来着实赏心悦目。
子言觉得自己真的饿了,她不说话,埋头吃了两碗饭。酸辣水煮鱼吃得七七八八,辣得她冒出的冷汗黏湿了额前的碎发,嘴唇四周泛起一溜火辣辣的麻木感,最后走出饭馆时几乎撑得走不动道。
林尧递给她一瓶水,“我送你回去。”
她像烫着了一样,立刻回答:“不用了。”
他没有回答。
T大侧门外就是一条喧嚣的街市,无数雪亮的车灯扫过来又消逝,川流不息。林尧背对远处接天蔽日的霓虹广告牌与黯淡夜幕,一切都成为他颀秀身影的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