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大学(第18/20页)

她直觉自己说错了话,慌乱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刚来上海,不熟悉……”

“我想参观一下你们学校。”林尧的眼睛漆黑如墨色,暗夜中涌动流光。

子言心思恍惚,不知道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乱糟糟的,好像有无数个念头,又好像都是虚无,转瞬即过。

最后,她点点头,含着显而易见的局促,“我们学校,你看了要失望的。”

他伸手过来,恍然一笑,“公交站台在哪里?”手掌中心躺着几枚硬币,闪着迷人的银光,“我有零钱,刚才买水找的。”

她终于微笑起来,“跟我来吧。”

车流如织,人流如梭,五角场的夜市永远这样喧闹。第一次跟他这样并肩而行,心里隐约流动着模糊的小欢喜,她抬起头看天,月色被都市的流光异彩烘托得黯淡无光,一颗星星也看不见,不像他生活过的那个城市,总是夜空朗朗,银汉分明。

“小心!”林尧把她往身边一拉,一辆摩托一溜烟儿从他们身边擦过,飞速消失在前方。

“走路都会发呆,想什么呢?”林尧脸色有些发白,眉头皱起来。

子言发现,他不像是在生气,只是有点紧张。

她指一指前面的路边摊,氤氲的热气蒸腾升起,看起来温暖而诱人,“我在想,如果你请我坐公交,我就请你吃章鱼丸子。”

林尧倏然一笑,“你存心想撑死我是不是?”

“我是好心,看你今天体力消耗过大,晚饭又没吃饱,担心你明天没力气教我。”子言觉得这个理由冠冕堂皇。

他的眼睛亮起来,有些什么波光荡漾,映在夜色里,分外璀璨。他兴致勃勃地点着热气腾腾的丸子,“那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子言瞪着他,老半天才不情愿地掏出零钱买丸子,“看来你是真的没吃饱。”

林尧笑起来,手指扣成弯曲状,轻轻敲了一下她额头,“就没教过你这么笨又这么小气的学生,简直有损我的英名。”

子言递给他两串,自己举着一串丸子咬了一口,望着他的笑容,晚风一拂,脑子有点发热,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轻声问:“那你还教过谁?”

他一怔,嘴角慢慢抿出一点笑意,眼睛里浮起如水的温柔,“女生你是第一个。”

她也一怔,有种漫漫无边的欢喜涌动,脸有点发烫,幸亏是晚上,也许他看不太分明。她无意识地举起丸子,又茫然咬了一口,辣酱居然有点甜,连舌尖都尝到了甜津津的味道。

心里柔肠百转,她望了一眼林尧,一句话就凝结在舌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他了然的眼光停留在她脸庞上,眼波稍稍一转,越过她的头顶,穿过轻扬起来的发丝,像对着她身后的夜色,对着无边的晚风,粲然一笑,“也是最后一个!”

满心里流动着汩汩的暖流,耳朵根子有点发烧,她掩饰地回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傻傻的样子。

仿佛两心相通,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彼此看了一眼,便能读懂对方的心思。也许是巧合,也许是默契,然而这默契和巧合,竟然能这样令她欢喜。

一路上她笑语盈盈,仿佛说了很多话,直到坐在公交车上,被窗外的风一扑,才觉得整张脸滚烫。

蓦然清醒,子言反思了一下,今天晚上自己实在是太放松太失态了。

林尧一直含笑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他这笑容里有点别的涵义。

果不其然,快到第一站的时候,他终于轻咳一声,“沈子言。”

“嗯?”她把视线从窗外挪回来。

一根食指在她唇边轻轻擦过,沾上了一点鲜红的酱,林尧叹息说:“刚刚一直想帮你擦来着……”

愕然半晌,她才回过神来,“那你,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居然让她一直丢脸丢到公交车上!她愤愤然,脸色一片嫣红,竟然忘了计较他这太过亲昵的动作。

他举着这根手指,作无辜状笑笑,“你刚刚一直看着窗外不理人,让我怎么提醒你?”

哑然无语,每次都是这样,被他拿捏得理屈词穷。

“有纸巾没有?”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

“没有!”她没好气地回答,心里有种报复的微小快感,看他怎么办!

“哦,这样啊。”林尧眼里闪着戏谑的微光,“那我只好……”他不慌不忙,拿手指放到唇边,用舌尖舔了舔,满脸都是愉悦的笑,“……不浪费了。”

心里猛然一颤,她呆了两秒钟,羞愤得只差要拿两只手捂住脸,只得悻悻然取出纸巾,往面前这个人身上掷过去。

林尧从容自在地擦完手,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唇边含着笑,侧首看向她。

“干吗?”她只能用凶巴巴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不安。

“上次和你坐同一辆车,还是八年前。”他感慨了一句。

有种无力的潮水般的伤感,那些伸出手仿佛就能触摸得到的旧日时光,在指尖,在手掌,刻下过或深或浅的痕迹,美好、辛酸、痛苦、甜蜜,一粒粒如砂铭刻,每一粒都只写着一个名字——林尧。

光阴荏苒,一切都好像没有变,然而一切又都已改变,她尽量忽略这些感伤的情绪,淡淡笑一笑,“好像在那之后不久,我们就毕业了。”

他转过头认真地看向她,“现在想起来,还是小时候快活。”

她几乎承受不住这目光的份量,喃喃地说:“那时候真单纯。”

他微笑,“还记得有一天你和裴蓓回家,我无意间听见你发狠说,要变成一只螳螂,把我一口一口吃掉!”

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咯吱作响,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你居然还记得?用不着记这么多年的仇吧。”

他看着她的窘态,低笑,“谁叫你害我那天晚上没睡好觉。”

她心里一跳,故意笑着岔开话题,“原来你胆子这么小?”

他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眼睫毛尾端有些卷曲,车窗外忽明忽暗的光在他脸颊上闪过,生动得像一幅流动的画。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问:“沈子言,你呢,你有什么记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