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大学(下)(第16/23页)
“子言,我说过,永远不会让你为难。”他唇角艰难地扯出一点笑意,破碎而模糊,“我知道该怎么做。”
有沉重的伤恸压在心头,几乎要心软如绵,却挤出了最后一点勇气来支持自己不能心软,“季哥哥,对不起。”
“我只问你一句。”他艰难地顿一顿,终于开口,“那个人,是不是段希峰?”
夏天的夜晚,没有一丝风,虫鸣在黑魆魆的草丛里不时响起,她忽然打了个不合时宜的寒战。
她的面部表情一定很僵。
“跟他没有一点关系。”
“我一直在想你当初对我说过的话,那个人,你认识他比我早,我认识他却没有同过班,和你差距又很大。我想了那么久,直到昨晚……”
“你猜错了,”子言极快地打断他,“不要说你猜错了,就算真是他,其实跟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太压抑自己,”他苦笑,“这样,我会心疼……”
夺眶而出的泪没入身旁茂盛的青草丛。这样对待季南琛,将他的情感弃之荒野,沈子言,你真是残忍至极!然而虽然知道,却仍然不得不这样逼迫他,也逼迫自己,必须做出这样的选择。
有清冽的青草气息混杂着河面的鱼腥味扑鼻而来,那个夜晚,永远定格在这股呛人的味道里,将一种纷繁复杂的心绪持续到多年以后都无法缓解。
她想,原来一开始她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季南琛再好,也不属于她,也不能属于她!
像错过了季节的春风,温柔地吹拂在夏夜的野地,反季的美,注定不能长久。
季南琛,就如沈子言生命中一股可以涤荡人心的春风,虽然和煦,却已催不开心扉的满园春色。这里,到处长满了荒芜的野草与蓬蒿,再也没有可以开花的植株。
她并不知道季南琛是如何答复龚竹的,没有人告诉她事情的最终结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将这些故事广而告之,有人愿意倾诉,有人则从此关闭了心门。
她只知道,龚竹之后很快交了男朋友。
像她这样如花的女孩子,只要愿意,追求的男生总是一大把的。
她的男友,子言从来没见过,只是在南京旅游的几天,住在龚竹的宿舍,听她淡淡说起,那男孩子字写得还不错,对她也好,很喜欢踢球。仅此而已,寥寥数语,子言实在很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印象来。
她没有问龚竹快乐不快乐,不需要问,快乐是写在眉梢眼角的,而龚竹在谈起男友时,连似笑非笑的表情都缺乏。
季南琛也渐渐减少了来信的频率,也许是因为她的长久不回应,也许是因为彼此心中存有的芥蒂,那个心结,并没有随着龚竹闪电交结男友的举动而解开,反而越结越沉重。
终于有一天,当她抬头看见头顶飘舞的雨丝时,才意识到,季南琛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信了。她在雨中,怅惘地,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劳劳谁是怜君者
大三的时光过去得很快,子言努力把自己填充得很满,光辅导班就上了四个,成天不在宿舍。只有这样的忙碌,才能让她的心静下来,沉淀得如河底的一粒细砂。
许馥芯已经大四,她考研的目标初步选择在南京;叶莘忙着择业,目标也定在南京。子言想,也许将来自己也会选择去南京,那里真是个好地方,或许会有许馥芯、龚竹和叶莘的陪伴。
只是她不确定,命运终究会将她带往何方。考研对她来说还是桩遥远的事情,她忙忙碌碌,只是想让自己充实一点。
同宿舍的其他五人,已经有三个交了男友。米依依跟S大上辅修课的日语老师是最令人注目的一对;秦静仪和北京的男同学也终于修成正果;薛静安则跌破眼镜和本班的小舟走到了一起,这两人都扯着子言叫姐姐,比谁都亲热。
只有她,继续每晚穿梭在各类辅导班中,独来独往。
去得最多的,就是F大。
上海的冬天是阴冷的,加上浦江刮过来的江风,可以让人从头到脚都冰凉透骨。每次从教室出来,子言都是低头猛跑,出门就直奔公交站台,连多看一眼F大的兴趣都没有。
有一晚上完辅导班回来,横穿过这所闻名遐尔的校园,她终于慢下了脚步,停下来打量了一下周遭的景物。草木茂盛,草皮齐整,主席塑像和S大一样亲切,手势也如出一辙。来往匆匆的学生,各色单车穿梭,铃声不断,庞大而陌生的校园,有刻骨的寂寞感涌上来。
后来她一直在想,在F大遇上虞晖,到底是天意,还是只是自己心里太凉,太寂寞。
“同学,请问逸夫楼怎么走?”
子言回转头,虞晖当时的表情很认真很诚恳,完全看不出只是在用老套的搭讪法在搭讪女生。
她茫然地摇一摇头,“对不起,我不是F大的。”
他一笑,珍珠般紧密排列的牙齿是糯色的,在冰凉的夜色里有象牙般温暖的光泽,“我也不是!”
本能地就微笑起来,有点暖意流淌。
和这个叫虞晖的男生就这样渐渐熟稔起来,是老乡,学校又在隔壁,让他来往得很频繁。
放寒假的时候,他们是结伴回家的。火车的硬座不是很舒服,哪怕是新空特快,到底也要一个晚上。早晨醒来时,子言朦胧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枕在虞晖的座位上横躺了一夜,他微靠在座椅的椅背上,生生站立了一宿。
子言有些过意不去,“你怎么不叫醒我?”
他只是说:“看你睡得正香。”
到家后的第一个晚上,照例还是季南琛的电话。虽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音讯,他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婉拒了季南琛约她出去走走的邀请。
季南琛很久没有说话,良久,才发出一句叹息。
仿佛是为了躲避什么,当虞晖打来电话的一刹那,她立刻就答应了对方的邀约。
他喝茶的样子其实是羞涩而腼腆的,茶座里的台面上有只小小的玻璃瓶,斜插着一支玫瑰,粉色的,还打着骨朵儿,很娇艳。
“今天我们这儿有免费奉送的啤酒,请问两位要不要?”促销小姐客气而礼貌地微笑着。
虞晖征询了她的意见,斟满了面前的杯子,是大口的玻璃杯,啤酒涌起雪白的泡沫,无数细密的气泡在杯里翻腾挣扎,却始终无路可逃。